深海R蔚蓝
荷 塘 月 色 ·朱自清· 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今晚在院子里坐着乘凉,忽然想起日日走过的荷塘,在这 满月的光里,总该另有一番样子吧。月亮渐渐地升高了,墙外马路上孩子们的欢笑, 已经听不见了;妻在屋里拍着闰儿,迷迷糊糊地哼着眠歌。我悄悄地披了大衫,带上 门出去。 沿着荷塘,是一条曲折的小煤屑路。这是一条幽僻的路;白天也少人走,夜晚更 加寂寞。荷塘四面,长着许多树,蓊蓊郁郁的。路的一旁,是些杨柳,和一些不知道 名字的树。没有月光的晚上,这路上阴森森的,有些怕人。今晚却很好,虽然月光也 还是淡淡的。 路上只我一个人,背着手踱着。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 己,到了另一个世界里。我爱热闹,也爱冷静;爱群居,也爱独处。像今晚上,一个 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白天里一 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在都可不理。这是独处的妙处;我且受用这无边的荷 香月色好了。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 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有羞涩的打着朵儿的;正如 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 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这时候叶子与花也有一些的颤动,像闪电般,霎时 传过荷塘的那边去了。叶子本是肩并肩密密的挨着,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 叶子底下是脉脉的流水,遮住了,不能见一些颜色;而叶子却更见风致了。 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叶 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像笼着轻纱的梦。虽然是满月,天上却有一层淡淡 的云,所以不能朗照;但我以为这恰是到了好处--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别有风味 的。月光是隔了树照过来的,高处丛生的灌木,落下参差的斑驳的黑影,却又像是画 在荷叶上。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匀,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 荷塘的四面,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都是树,而杨柳最多。这些树将一片荷塘重 重围住;只在小路一旁,漏着几段空隙,像是特为月光留下的。树色一例是阴阴的, 乍看像一团烟雾;但杨柳的丰姿,便在烟雾里也辨得出。树梢上隐隐约约的是一带远 山,只有些大意罢了。树缝里也漏着一两点路灯光,没精打彩的,是渴睡人的眼。这 时候最热闹的,要数树上的蝉声与水里的蛙声;但热闹的是它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忽然想起采莲的事情来了。采莲是江南的旧俗,似乎很早就有,而六朝时为盛, 从诗歌里可以约略知道。采莲的是少年的女子,她们是荡着小船,唱着艳歌去的。采 莲人不用说很多,还有看采莲的人。那是一个热闹的季节,也是一个风流的季节。梁 元帝《采莲赋》里说得好: 于是妖童媛女,荡舟心话:[益鸟]首徐回,兼传羽 杯;棹将移而藻挂,船欲动而萍开。尔其纤腰束素,迁 延顾步;夏始春余,叶嫩花初,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 而敛裾。 可见当时嬉游的光景了。这真是有趣的事,可惜我们现在早已无福消受了。 于是又记起《西洲曲》里的句子: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今晚若有采莲人,这儿的莲花也算得“过人头”了;只不见一些流水的影子,是 不行的。这令我到底惦着江南了。--这样想着,猛一抬头,不觉已是自己的门前; 轻轻地推门进去,什么声息也没有,妻已睡熟好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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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凯歌留余音,今朝又创新纪元。2011年该校参加中招考生680人,上洛阳一高录取线610分者214人,上线率达31.5%;上省示范性高中最低录取线540分者540人,上线率达79.4%;上市示范性高中最低录取线420分者661人,上线率达97.2%;上普通高中最低录取线365分者674人,上线率达99.1%。建校以来,该校中考成绩连年攀升,不断刷新历史记录。继2007年该校上洛阳一高录取线人数突破百人大关后,今年又创214人的新纪录,再次实现了历史性的突破。附:2011年中招该校上洛阳一高录取线学生名单(以姓氏笔画为序): 丁南戈 王晨珂 刘汗青 李锐 张子雯 陈昱晖 赵蓓 海永清 蔡轶 于航 王逸冰 刘安琪 李颖莹 张正文 陈珺 赵毅华 黄文秋 蔡俊祺 万伊 王博岩 刘远星 李群龙 张田田 陈韵然 胡佳丽 黄兰玥 裴世豪 上官仲恺 王喻哲 刘昊屹 李嘉昊 张仪群 陈嘉玮 胡宝琪 黄宇明 潘雨琪 卫婉莹 王鹏博 刘明昊 李睿萌 张兰心 陈磊宏 胡圆榘 黄珂婧 薛智婕 马海林 韦哲 闫宇杰 李潇 张伊湄 武文超 茹雅静 黄潇奕 冀艺范 马悠扬 牛丹萍 闫宏君 李毅华 张亦璇 范琨龙 南晓帆 曹江雨 马德玺 方思祖 闫若雪 李灏宇 张雨桐 范朝屹 郜心怡 盛昌明 王一丹 古璞 闫明辉 杨一楠 张怡菲 范歆琦 段明君 常笛 王力 田雨 关嘉怡 杨玉嫣 张思源 林雪纯 皇甫冬琦 符睿通 王广哲 史晨飞 许独树 杨玥昳 张美扬 尚志远 侯馨蕊 梁玉洁 王天然 白宁 孙海港 杨雨露 张耕 和永悦 姜雪薇 梁乐萌 王仪天 白雅雯 孙蓓蕾 杨欣莉 张莞嘉 岳祥龙 姚童童 梁家华 王行健 仝卓远 孙歌 杨泽宇 张浩 金添 秦昊旻 董嘉琪 王际帆 冯笑 孙凝宇 杨怡然 张晨曦 周一曼 贾静怡 韩文洋 王苑冰 吉文行 买明 杨钰琦 张琰晴 周冰倩 党怡琳 韩梦竹 王非凡 曲梦媛 买紫頔 杨梦若 张朝俊 周博闻 郭永辉 程一隽 王昕宇 吕悦心 杜岩冰 杨雯霏 张雅玫 庞斯铭 郭劭聪 程金金 王绍康 朱光远 李子同 吴炆育 张皓睿 郑宇辰 郭林坡 程相瑞 王姝恬 朱光然 李忆雯 吴怡默 张湙鑫 郑楚豫 郭祎璇 谢辰斐 王晓阳 朱莹 李若尘 何丽质 张颢镡 郑璐菲 郭思捷 靳礼秉 王笑阳 朱留卓 李勃博 宋重阳 张鑫平 孟阳琪 郭艳丽 雷智霏 王竞一 朱晨 李振豪 宋智莹 陈帅 孟欣颜 郭晓庆 詹绿莹 王竞雯 乔振宇 李倩雅 张一冉 陈冬馨 赵双贺 郭梦诗 解哲伊 王祥 任静怡 李梦雪 张万岳 陈宇彤 赵雪松 郭越 满雅豪 王梦达 刘冰洁 李雅博 张子兰 陈明哲 赵崴 郭惠铭 蔡玉舒 2012年洛阳市中招成绩及录取线已经揭晓:该校参加中招考生737人,上洛阳一高录取线611分者221人,上线率30%;上省示范性高中最低录取线551分者576人,上线率达78.2%。建校迄今,该校中考成绩连年攀升,不断刷新历史记录。继2007年该校上洛阳一高录取线人数突破百人大关后,2011年突破二百人关隘,今年又创221人的新纪录,再次实现了历史性的突破。在此,谨向取得优异成绩的二外初三学子表示热烈的祝贺!并向广大学生家长、辛勤耕耘的全体教师以及关心、支持二外发展的社会各界人士致以诚挚的谢意!附:2012年中招该校上洛阳一高录取线学生名单(以姓氏笔画为序): 丁佳文 丁晓林 兀宇宸 马玉洁 马鸣曦 马洁 马婧怡 马晨晖 马程远 方菲然 牛赓 王元慧 王可微 王帅鹏 王宇琪 王昊辰 王罗宇 王思越 王悦明 王罡 王晨飞 王渊婷 王皓懿 王释苑 王新宇 王锦荟 王鹏翔 王曦雯 邓晨耕 韦柯阳 付乐天 付佳宁 付雨薇 付首力 付琳晴 冉一鸣 冉子豪 冯云龙 叶若楠 石宇翔 石佑锦 石皓玉 乔军翔 任洁洁 任睿颖 关佚卓 关嘉冕 刘丰艺 刘云裳 刘世豪 刘丽璇 刘昊元 刘青泽 刘美琪 刘家麟 刘常源 刘雪宇 刘琦 刘睿雯 刘聪颖 孙一曦 孙旭雯 孙玮鸿 孙贺贺 孙家培 安然 师若雨 朱家毅 江禹璇 许浩飞 何仕贤 何瑞铭 余航 吴若晰 吴梦冰 宋浩然 宋雯博 张力 张子杨 张之硕 张艺菲 张宁 张玉静 张迅涤 张佳音 张佳璐 张祎璘 张金懿 张晓铭 张海帆 张竞 张涵 张甜 张萌 张媛媛 张皓璐 张紫荆 张翔 张舒曼 张瑜莹 张靖源 张睿珂 李丹婧 李友祺 李艾洁 李志远 李沛林 李周婷 李怡蒙 李俊超 李威峰 李夏琳 李浩林 李烨睿 李荷然 李燕君 杜诗歆 杨亦澍 杨明阳 杨剑 杨昱昊 杨晓寒 杨润泽 杨淑清 杨铭 杨翘楚 杨超祺 沈方刚 肖雪 苏思桐 谷丰登 辛菲 邱韶晗 陈子涵 陈文璐 陈正昊 陈兆楠 陈卓 陈姝彦 陈梦菲 陈楷琳 陈霈然 麦思雨 周至真 周凌云 周鸿斌 周溢 孟倩如 宗阔雄 岳怡帆 武天宇 武婧书 罗梦媛 苗泽欣 郑天信 郑怡然 郑恩 金晨 侯伊明 姚雨杭 洛奥 洪锦涛 胡汀玮 胡向阳 胡英哲 茹馨玉 赵一兰 赵文哲 赵汗青 赵卓颖 赵宝华 赵怡文思 赵诗嘉 赵浩然 赵婧琦 赵頔晖 倪俊阳 唐仕杰 姬浩 耿彪 聂铜霖 贾俊锋 郭宇婉 郭雨琪 郭姣洁 郭颙若 陶玉鑫 顾美琳 高世钰 高赞 崔嘉晨 常佩佩 常琪琳 曹佳伟 曹家铭 符琦樱 逯桠楠 阎然 黄昱心 黄梦雨 黄琳静 彭梓琦 游天宇 滑晨阳 焦正玉 焦龙祥 焦舒雨 程楷文 董洋帆 董家琪 董梓玥 董媛嫒 谢金雨 谢鑫 韩亚峰 韩佳亮 詹志行 缪雨纶 薛孟捷 魏俊楠 魏晓琳 热烈祝贺洛阳市第二外国语学校2013年中招成绩再创辉煌万众瞩目的洛阳市2013年中考成绩已经揭晓:洛阳二外参加中招考生747人,上洛阳一高录取线615分者达275人。自信拼搏的二外人不负众望,中考成绩连年攀升,今年再创佳绩,持续实现强势超越,标志着二外改制后的新突破、新跨越。在此,学校谨向取得优异成绩的全体毕业生表示热烈的祝贺!并向辛勤耕耘的全体教职工致以诚挚的谢意!附:上洛一高录取线学生名单(以姓氏音序排序) 安秋亦 白鹤鸣 蔡一铭 曹锡珩 常心悦 常艺萱 陈昂 陈光浩 陈涵莹 陈继超 陈家颉 陈静雯 陈其华 陈思佳 陈思凝 陈一博 陈艺帆 陈真 程璐 戴雨欣 戴裕颖 党知非 邓凯文 狄安娜 董冀欣 董亚文 段浩然 范钰洁 方真 付曼潇 付益源 盖雅迪 高奥 高丹青 高晓博 耿思佳 郭昌浩 郭崇鹏 郭端阳 郭梦露 郭雯钰 郭昱含 韩昊天 韩晓天 韩雅茹 何榛 和家平 和张卓 侯曼璐 侯睿琦 胡锦江 皇甫帅祺 黄思琪 姬智 贾惠博 贾金澎 贾一凡 贾子巍 江山 蒋若冰 焦炳祎 焦怡翾 焦易天 焦韵衡 金晨阳 金梦圆 靳越 荆泽欣 亢子豪 寇冬琪 兰尧 雷欣怡 雷雨佳 雷樾莹 李昂 李博成 李聪慧 李光冉 李涵笑 李婧媛 李静怡 李明炟 李洺瑜 李沐青 李清扬 李若蒙 李同 李宛真 李晓鹏 李鑫琰 李雅珂 李一鸣 李一鸣 李宇坤 李正浩 李子璇 栗嘉敏 梁蒲楹 梁若雨 梁潇 梁钰珂 廖文明 林海 刘博安 刘晨昊 刘葛炎 刘昊程 刘皓 刘家琦 刘嘉 刘嘉成 刘嘉俊 刘晴 刘淑杰 刘斯婕 刘天熠 刘笑雨 刘尧 刘一平 刘祎文 刘怡心 刘宇琛 刘雨婷 刘雨璇 刘育茵 刘元举 柳沛桦 柳宇轩 卢瑞琦 马晨语 马浩原 马瑾瑜 马锐 马啸天 马尧 马逸菲 马英楠 马悦蓬 马振亚 苗郁繁 闵良驹 南亦宁 倪靓玉 聂玉佳 潘若岩 彭祺云 乔金宇 乔立桢 权凤麟 任凯 任子鸣 沈聿昊 时海彤 史默然 史雪莹 司佳麟 宋常瑜 宋国栋 宋佳慧 宋颐昆 宋雨晴 苏晨晨 苏镇林 孙路遥 孙爽月 孙雨昕 孙玉洁 田雪妍 仝远彪 万紫颐 汪文凯 汪子秋 王陈懿 王晨雨 王耕 王皓南 王乐蒙 王孟博 王梦颖 王明升 王清哲 王诗珂 王笑妍 王耀彬 王一迪 王一诺 王奕璇 王毅斐 王昱晨 王云锦 王韵祺 王子琦 卫诗琪 魏崇蕊 魏星源 魏祎凡 温子萱 吴含章 吴少龙 肖呈琦 肖玮婷 谢丹婷 徐乙琳 许君凡 许君妍 许怡娇 薛焕 薛嘉帆 杨嘉豪 杨美晨 杨盛宇 杨朔闻 杨天悦 杨馨蕾 杨鑫 杨雅博 姚玥仪 姚致远 叶璐阳 尹悦璇 尤洋 尤紫涵 于旭晨 于悦 余成济 余泽翔 岳晨菲 翟烨铭 张宸宇 张涵音 张浩天 张浩宇 张慧欣 张可心 张霖秋 张孟洁 张明昱 张瑞霖 张瑞启 张润青 张嵩雨 张馨颐 张雪妍 张雅婷 张仪果 张怡然 张英敏 张悦扬 张展 张正煊 张智翼 赵柄骅 赵丹妮 赵凤锐 赵浩岩 赵可佳 赵雷铭 赵琳婧 赵曼羽 赵苗苗 赵珅 赵恬然 赵一明 赵翊帆 赵英昊 赵宇丹 赵宇航 郑家怿 智云鹤 周嘉昊 周梦雨 周雯霏 朱晨 朱丹蓓 朱克难 我校2014届毕业生参加中考916人,上洛一高录取分数线597分人数突破三百大关,高达351人,上线率高达38.3%,再创历史辉煌;上省级示范性高中最低线510分者达800人,上线率87.3%。关键、邢飞凡、张若彤三人脱颖而出,被西安交大少年班提前录取。特向初三年级全体师生及家长表示热烈祝贺!附:上洛一高录取线学生名单(以姓氏音序排序) 艾叙伊杜霖晖侯博成李嘉玥刘如星庞晓妍谈笑王钰菲徐馨张璐瑶安星谕杜宜轩侯传瑜李婧祎刘如月庞雨婕谭笑玥王钰欣徐怡凡张青岩白昊晟段晨希侯寅啸李靖琳刘世源裴昕怡汤萃雯王月琛许程云笛张青玥白睿琪段正胡国臣李磊刘舒婷彭佳茵唐田欣王悦新许荣淇张睿博包晓祺段正奇胡浩炀李灵犀刘湘扬皮艺萌陶泽林王泽坤许辛冉张若彤卞含章范可欣胡静静李美霖刘娅雯乔梦雨田骥远王泽笙闫文豪张书钰别昌昊范容榕滑昊阳李美萱刘依霖秦菲儿田样王兆鹏杨涵苹张曙琼曹怡丰方雅博黄嘉雯李默涵刘钰君秦宇阳田雨王祯杨健宁张小婷常超逸冯昶黄杰明李若涵刘悦曲畅生田振科王卓然杨梦泉张心欣常非凡冯一凡黄逸菲李舒心刘子琪曲婉茹汪佳洋王子衿杨深煜张旭升陈昊琦付瀚钰霍凌霄李硕娄江溶任沛阳王晨鑫王子怡杨世帆张雪枫陈家宁付若冰吉俊洋李锶清鲁浩梁任然鲲王冬阳王宗沂杨天宇张雅茹陈锦鸿付一丹贾淇雅李天润吕炳杰任予阳王高乾韦华杨婉荷张杨陈明卉高海宜姜文煜李晓旭吕雅劼任卓力王浩然韦心雨杨怡萌张依惠陈如言高金熙金昊存李心怡吕正男尚炜伦王浩伊魏浩明杨盈欣张艺博陈苏宁高迈晋雯婧李欣雨马航飞邵丛颖王浩玉魏紫杨云泽张艺萱陈文博高煦庭靳晓雨李玉舒马佳琳邵琦王骥仟温仕鹏杨振昱张亦清陈欣怡高子昂景淑婷李元昊马潇潇邵怡菲王镜宇吴书鹏杨知让张轶豪陈炫亦葛垚鑫孔萌李泽宇马晓晴申励辛王科苗吴天易殷瑞鸿张益嘉陈玉莹关键寇怡清李泽玉马晓怡师睿辰王孟欣吴旭升尤佳张渝博陈昱晖郭文心来可欣李梓涵马欣煜师子涵王麒硕吴玥迪于菲尔张雨晴陈云祥郭欣然雷文豪李梓萌马逸暄石晋仰王诗语吴越于明哲张蕴文程浩冰郭祎恺雷啸天梁广秋马宇飞石亦畅王思熠武滕文余杭赵思琦程雪宜郭奕旭李昂梁婧毛妤束欣芮王思源席琼杰余柳洋赵雯祺程宇瑄郭宇涵李丙乾梁艺莹毛振江宋沂臻王晓玥夏金路余田雨赵燕齐崔龙腾郭宇航李铖然梁志豪梅凯迪宋异琛王笑颜夏凌峰禹志鸿赵一迪崔一言郭子昂李楚乔梁子凌孟令潇宋育洁王昕岚肖嘉诚袁雨露赵艺帆戴弘毅海扬李丹妮刘晨阳孟庆杰宋玥王新宇肖晓岚翟雪璠赵雨航邓鑫馨韩和洋李斐然刘东扬孟昕然宋泽源王学瑛肖晓彤张博慧赵昱博丁蓝月韩熠凡李佳秀刘柯炜孟琰苏政源王一丁肖怡心张程怡赵原浩丁培健何光宇李佳音刘璐玮米家璇孙皓楠王怡琳谢焕煜张淙迪郑义慈董士博何舒畅李佳雨刘名阳聂选容孙晋王亦菲邢飞凡张耿元支俪洁董倚暄何雯婧李家纶刘沛霖牛霄菲孙易菲王熠邢文晓张皓琳周佳艺董子怡何智恒李家欣刘佩瑶欧阳智孙宇昊王胤翔胥家华张佳文周明居杜静鸽贺梦帆李家言刘秋霞潘倩钰孙云起王雨璇徐梦园张金源周颖绮朱一江
水果西瓜太郎
荷塘月色 作者: 朱自清 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今晚在院子里坐着乘凉,忽然想起日日走过的荷塘,在这满月的光里,总该另有一番样子吧。月亮渐渐地升高了,墙外马路上孩子们的欢笑,已经听不见了;妻在屋里拍着闰儿,迷迷糊糊地哼着眠歌。我悄悄地披了大衫,带上门出去。 沿着荷塘,是一条曲折的小煤屑路。这是一条幽僻的路;白天也少人走,夜晚更加寂寞。荷塘四面,长着许多树,蓊蓊郁郁的。路的一旁,是些杨柳,和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树。没有月光的晚上,这路上阴森森的,有些怕人。今晚却很好,虽然月光也还是淡淡的。 路上只我一个人,背着手踱着。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世界里。我爱热闹,也爱冷静;爱群居,也爱独处。像今晚上,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在都可不理。这是独处的妙处,我且受用这无边的荷香月色好了。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这时候叶子与花也有一丝的颤动,像闪电般,霎时传过荷塘的那边去了。叶子本是肩并肩密密地挨着,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叶子底下是脉脉的流水,遮住了,不能见一些颜色;而叶子却更见风致了。 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像笼着轻纱的梦。虽然是满月,天上却有一层淡淡的云,所以不能朗照;但我以为这恰是到了好处——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别有风味的。月光是隔了树照过来的,高处丛生的灌木,落下参差的斑驳的黑影,峭楞楞如鬼一般;弯弯的杨柳的稀疏的倩影,却又像是画在荷叶上。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匀;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 荷塘的四面,远远近近,高高低低都是树,而杨柳最多。这些树将一片荷塘重重围住;只在小路一旁,漏着几段空隙,像是特为月光留下的。树色一例是阴阴的,乍看像一团烟雾;但杨柳的丰姿,便在烟雾里也辨得出。树梢上隐隐约约的是一带远山,只有些大意罢了。树缝里也漏着一两点路灯光,没精打采的,是渴睡人的眼。这时候最热闹的,要数树上的蝉声与水里的蛙声;但热闹是它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忽然想起采莲的事情来了。采莲是江南的旧俗,似乎很早就有,而六朝时为盛;从诗歌里可以约略知道。采莲的是少年的女子,她们是荡着小船,唱着艳歌去的。采莲人不用说很多,还有看采莲的人。那是一个热闹的季节,也是一个风流的季节。梁元帝《采莲赋》里说得好: 于是妖童媛女,荡舟心许;鷁首徐回,兼传羽杯;欋将移而藻挂,船欲动而萍开。尔其纤腰束素,迁延顾步;夏始春余,叶嫩花初,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而敛裾。 可见当时嬉游的光景了。这真是有趣的事,可惜我们现在早已无福消受了。 于是又记起《西洲曲》里的句子: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今晚若有采莲人,这儿的莲花也算得“过人头”了;只不见一些流水的影子,是不行的。这令我到底惦着江南了。——这样想着,猛一抬头,不觉已是自己的门前;轻轻地推门进去,什么声息也没有,妻已睡熟好久了。 朱自清(1898—1948),原名自毕,字佩弦,号秋实,江苏东海人,中国现代散文家、诗人。主要作品有诗歌散文集《踪迹》,散文集《背影》、《欧游杂记》等。 素淡朦胧的《荷塘月色》的主题在中学课本里历来是这样叙述的: “《荷塘月色》写于1927年7月。当时,蒋介石叛变革命,中国处于一片黑暗之中。......在欣赏荷塘月色的淡淡喜悦之中,夹杂着不满黑暗现实但无法超脱的哀愁。这正是那个黑暗时代在作者心灵上的折射。” 我最喜林清玄用岁月在莲上写诗 那天路过台南县白河镇,就像暑大里突然饮了一盅冰凉的蜜水,又凉又甜。 白河小镇是一个让人吃惊的地方,它是本省最大的莲花种植地,在小巷里走,在田野上闲逛,都会在转折处看到一田田又大又美的莲花。那些经过细心栽培的莲花竞好似是天然生成,在大地的好风好景里毫无愧色,夏日里格外有一种欣悦的气息。 我去的时候正好是莲子收成的季节,种莲的人家都忙碌起来了,大人小孩全到莲困里去采莲子,对于我们这些只看过莲花美姿就叹息的人,永远也不知道种莲的人家是用怎么样的辛苦在维护一池莲,使它开花结实。 “夕阳斜,晚风飘,大家来唱采莲谣。红花艳,白花娇,扑面香风暑气消。你打桨,我撑篙,乃一声过小桥。船行快,歌声高,采得莲花乐陶陶。”我们童年唱过的《采莲谣》在白河好像一个梦境,因为种莲人家采的不是观赏的莲花,而是用来维持一家生话的莲子,莲田里也没有可以打桨撑篙的莲肪,而要一步一步踩在莲田的烂泥里。 采莲的时间是清晨太阳刚出来或者黄昏日头要落山的时分,一个个采莲人背起了竹篓,带上了斗笠,涉入浅浅的泥巴里,把已经成熟的莲蓬一朵朵摘下来,放在竹篓里。 采回来的莲蓬先挖出里面的莲子,莲于外面有一层粗壳,要用小刀一粒一粒剥开,晶莹洁白的莲子就滚了一地。莲子剥好后,还要用细针把莲子里的莲心挑出来,这些靠的全是灵巧的手工,一粒也偷懒不得,所以全家老小都加入了工作。空的莲蓬可以卖给中药铺,还可以挂起来装饰;洁白的莲子可以煮莲子汤,做许多可口的菜肴;苦的莲心则能煮苦茶,既降火又提神。 我在白河镇看莲花的子民工作了一天,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种莲的人就像莲子一样,表面上莲花是美的,莲田的景观是所有作物中最美丽的景观,可是他们工作的辛劳和莲心一样,是苦的。采莲的季节在端午节到九月的夏秋之交,等莲子采收完毕,接下来就要挖土里的莲藕了。 莲田其实是一片污泥,采莲的人要防备田里游来游去的吸血水蛙,莲花的梗则长满了刺。我看到每一位采莲人的裤子都被这些密刺划得千疮百孔,有时候还被刮出一条条血痕,可见得依靠美丽的莲花生活也不是简单的事。 小孩子把莲叶卷成杯状,捧着莲子在莲田埂上跑来跑去,才让我感知,再辛苦的收获也有快乐的一面。 莲花其实就是荷花,在还没有开花前叫“荷”,开花结果后就叫“莲”。我总觉得两种名称有不同的意义:荷花的感觉是天真纯情,好像一个洁净无瑕的少女,莲花则是宝相庄严,仿佛是即将生产的少妇。荷花是宜于观赏的,是诗人和艺术家的朋友;莲花带了一点生活的辛酸,是种莲人生活的依靠。想起多年来我对莲花的无知,只喜欢在远远的高处看莲、想莲;却从来没有走进真正的莲花世界,看莲田背后生活的悲欢,不禁感到愧疚。 谁知道一朵莲蓬里的三十个莲子,是多少血汗的灌溉?谁知道夏日里一碗冰冻的莲子汤是农民多久的辛劳? 我陪着一位种莲的人在他的莲田梭巡,看他走在占地一甲的莲田边,娓娓向我诉说一朵莲要如何下种,如何灌溉,如何长大,如何采收,如何避过风灾,等待明年的收成时,觉得人世里一件最平凡的事物也许是我们永远难以知悉的,即使微小如莲子,部有一套生命的大学问。 我站在莲田上,看日光照射着莲田,想起“留得残荷听雨声”恐怕是莲民难以享受的境界,因为荷残的时候,他们又要下种了。田中的莲叶坐着结成一片,站着也叠成一片,在田里交缠不清。我们用一些空虚清灵的诗歌来歌颂莲叶何田田的美,永远也不及种莲的人用他们的岁月和血汗在莲叶上写诗吧! ——一九八一年九月二日秋声一片 生活在都市的人,愈来愈不了解季节了。 我们不能像在儿时的乡下,看到满地野花怒放,而嗅到春风的讯息;也不能在夜里的庭院,看挥扇乘凉的老人,感受到夏夜的乐趣;更不能在东北季风来临前,做最后一次出海的航行捕鱼,而知道秋季将尽。 都市就是这样的,夏夜里我们坐在冷气房子里,远望落地窗外的明星,几疑是秋天;冬寒的时候,我们走过聚集的花市,还以为春天正盛。然后我们慢慢迷惑了、迷失了,季节对我们已失去了意义,因为在都市里的工作是没有季节的。 前几天,一位朋友来访,兴冲冲的告诉我:“秋天到了,你知不知道?”他突来的问话使我大吃一惊,后来打听清楚,才知道他秋天的讯息来自市场,他到市场去买菜,看到市场里的蟹儿全黄了,才惊觉到秋天已至,不禁令我哑然失笑;对“春江水暖鸭先知”的鸭子来说,要是知道人是从市场知道秋天,恐怕也要笑吧。 古人是怎么样知道秋天的呢? 我记得宋朝的词人蒋捷写过一首声声慢,题名就是“秋声”: 黄花深巷, 红花低窗, 凄凉一片秋声, 豆雨声来, 中间夹带风声。 疏疏二十五点, 丽谯门不锁更声。 故人远, 问谁摇玉佩, 檐底铃声。 彩角声随月堕, 渐连营马动, 四起茄声。 闪烁邻灯, 灯前尚有砧声。 知他诉愁到晓, 碎哝哝多少蛋声! 未了, 把一半分与雁声。 这首词很短,但用了十个“声”字,在宋朝辈起的词人里也是罕见的;蒋捷用了风声、雨声、更声、铃声、笳声、砧声、蛩声、雁声来形容秋天的到来,真是令人感受到一个有节奏的秋天。中国过去的文学作品里都有着十分强烈的季节感,可惜这种季节的感应已经慢慢在流失了。有人说我们季节感的迷失,是因为台湾是个四季如春的地方,这一点我不同意;即使在最热的南部,用双手耕作的农人,永远对时间和气候的变化有一种敏感,那种敏感就像能在看到花苞时预测到它开放的时机。 在工业发展神速的时代,我们的生活不断有新的发现。我们的祖先只知道事物的实体、季节风云的变化、花草树木的生长,后来的人逐渐能穿透事物的实体找那更精细的物质,老一辈的人只知道物质最小的单位是分子,后来知道分子之下有原子,现在知道原子之内有核子,有中于,有粒于,将来可能在中子粒子之内又发现更细的组成。可叹的是,我们反而失去了事物可见的实体,正是应了中国的一句古话“只见秋毫,不见舆薪”。 到如今,我们对大自然的感应甚至不如一棵树。一棵树知道什么时候抽芽、开花、结实、落叶等等,并且把它的生命经验记录在一圈圈或松或紧的年轮,而我们呢?有许多年轻的孩子甚至不知道玫瑰、杜鹃什么时候开花。更不要说从声音里体会秋天的来临了。 自从我们可以控制室内的气温以未,季节的感受就变成被遗弃的孩子,尽管它在冬天里猛力的哭号,也没有多少人能听见了。有一次我在纽约,窗外正飘着大雪,由于室内的暖气很强,我们在朋友家只穿着单衣,朋友从冰箱拿出冰淇淋来招待我们,我拿着冰淇淋看窗外大雪竟自呆了,怀念着“红泥小火炉,能饮一杯无”那样冬天的生活。那时,季节的孩子在窗外探,我仿佛看见它蹑着足,走入了远方的树林。 由于人在室内改变了自然,我们就不容易明白冬天午后的阳光有多么可爱,也不容易体知夏夜庭院,静听蟋蟀鸣唱任凉凤吹拂的快意了。因为温室栽培,我们四季都有玫瑰花,但我们就不能亲切知道春天玫瑰是多么的美;我们四季都有杜鹃可赏,也就不知道杜鹃血一样的花是如何动人了。 传说唐朝的武则天,因为嫌牡丹开花太迟,曾下令将牡丹用火焙燔,吓得牡丹仙子大为惊慌,连忙连夜开花以娱武后的欢心,才免去焙燔之苦。读到这则传说的时候,我还是一个不经事的少年,也不禁掩卷而叹;我们现在那些温室里的花朵,不正是用火来烤着各种花的精灵吗?使牡丹在室外还下着大雪的冬天开花,到底能让人有什么样的乐趣呢?我不明白。 萌芽的春、绿荫的夏、凋零的秋、枯寂的科在人类科学的进化中也逐渐迷失了。我们知道秋天的来临,竟不再是从满地的落叶,而是市场上的蟹黄,是电视、报纸上暖气与毛毡的广告,使我在秋天临窗北望的时候,有着一种伤感的心清。 这种心情,恐怕是我们下一代的孩子永远也不会知道的吧! ——一九八二年十一月二十四日 咸也好,淡也好一个青年为着情感离别的苦痛来向我倾诉,气息哀怨,令人动容。等他说完,我说:“人生里有离别是好事呀!”他茫然的望着我。 我说:“如果没有离别,人就不能真正珍惜相聚的时刻;如果呋有离别,人间就再也没有重逢的喜悦。离别从这个观点看,是好的。” 我们总是认为相聚是幸福的,离别便不免哀伤。但这幸福是比较而来,若没有哀伤作衬托,幸福的滋味也就不能体会了。 再从深一点的观点来思考,这世间有许多的“怨憎会”,在相聚时感到重大痛苦的人比比皆是,如果没有离别这件好事,他们不是要永受折磨,永远沉沦于恨海之中吗? 幸好,人生有离别。 因相聚而幸福的人,离别是好,使那些相思的泪都化成甜美的水晶。 因相聚而痛苦的人,离别最好,雾散云消看见了开阔的蓝天。 可以因缘离散,对处在苦难中的人,有时候正是生命的期待与盼望。 聚与散、幸福与悲哀、失望与希望,假如我们愿意品尝,样样都有滋味,样样都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 高僧弘一大师,晚年把生活与修行统合起来,过着随遇而安的生活。有一天,他的老友夏丐尊来拜访他,吃饭时,他只配一道咸菜。夏丐尊不忍的问他:“难道这咸菜不会太咸吗?”“咸有咸的味道。”弘一大师回答道。吃完饭后,弘一大师倒了一杯白开水喝,夏丐尊又问:“没有茶叶吗?怎么喝这平淡的开水?”弘一大师笑着说:“开水虽淡,淡也有淡的味道。” 我觉得这个故事很能表达弘一大师的道风,夏丐尊因为和弘一大师是青年时代的好友,知道弘一大师在李叔同时代,有过歌舞繁华的日子,故有此问。弘一大师则早就超越咸淡的分别,这超越并不是没有味觉,而是真能品味咸菜的好滋味与开水的真清凉。 生命里的幸福是甜的,甜有甜的滋味。 情爱中的离别是咸的,咸有咸的滋味。 生活的平常是淡的,淡也有淡的滋味。 我对年轻人说:“在人生里,我们只能随遇而安,来什么品味什么,有时候是没有能力选择的。就像我昨天在一个朋友家喝的茶真好,今天虽不能再喝那么好的茶,但只要有茶喝就很好了。如果连茶也没有,喝开水也是很好的事呀!” ——一九八二年六月二日 大悲殿的燕子住在佛寺里,为了看师父早课的仪礼,清晨四点就醒来了。走出屋外,月仍在中天,但在山边极远极远的天空,有一些 早起的晨曦正在云的背后,使灰云有了一种透明的趣味,灰色的内部也仿佛早就织好了金橙色的衬里,好像一翻身就要金光万道了。鸟还没有全醒,只偶尔传来几声低哑的短啾.听起来像是它们在春天的树梢夜眠有梦,为梦所惊,短短地叫了一声,翻个身,又睡去了。最最鲜明的是醒在树上一大簇一大簇的凤凰花。这是南台湾的五月,凤凰的美丽到了峰顶,似乎有人开了染坊,就那样把整座山染红了,即使在灰蒙的清晨的寂静里,凤凰花的色泽也是非常雄辩的。它不是纯红,但比纯红更明亮,也不是橙色,比橙色更艳丽。比起沉默站立的菩提树,在宁静中的凤凰花是吵闹的,好像在山上开了花市。说菩提树沉默也不尽然。经过了寒冷的冬季,菩提树的叶子已经落尽.仅剩下一株株枯枝守候春天,在冥暗中看那些枯枝,格外有一种坚强不屈的姿势,有一些生发得早的,则从头到脚怒放着嫩芽,翠绿、透明、光滑、纯净,桃形叶片上的脉络在黑夜的凝视中,片片了了分明。我想到,这样平凡单纯的树竟是佛陀当年成道的地方,自己就在沉默的树与精进的芽中深深地感动着。这时,在寺庙的角落中响动了木板的啪啪声,那是醒板,庄严、沉重地唤醒寺中的师父。醒板的声音其实是极轻极轻的,一般凡夫在沉睡的时候不可能听见,但出家人身心清净,不要说是行板,怕是一根树枝落地也是历历可闻的吧!醒板拍过,天空逐渐有了清明的颜色,但仍是没有声息的,燕子的声音开始多起来,像也是被醒板叫醒,准备着一起做早课了。然后钟声响了。佛寺里的钟声悠远绵长,犹如可以穿山越岭一般。它深深地渗入人心,带来了一种惊醒与沉静的力量。钟声敲了几下,我算到一半就糊涂了,只知道它先是沉重缓慢的咚嗡咚嗡咚嗡之声,接着是一段较快的节奏,嗡声灭去,仅剩咚咚的急响,最后又回到了明亮轻柔的钟声,在山中余韵袅袅。听着这佛钟,想起朋友送我们一卷见如法师唱念的《叩钟偈》,那钟的节奏是单纯缓慢的,但我第一次在静夜里听叩钟偈,险险落下泪来,人好像被甘露遍洒,初闻天籁,想到人间能有几回听这样美的音声,如何不为之动容呢?晨钟自与叩钟偈不同,后来有师父告诉我,晨昏的大钟共敲一百零八下,因为一百零八下正是一岁的意思。一年有十二个月,有二十四个节气,有七十二候,加起来正合一百零八,就是要人岁岁年年日日时时都要惊醒如钟。但是另一个法师说一百零八是在断一百零八种烦恼,钟声有它不可思议的力量。到底何者为是,我也不能明白,只知道听那钟声有一种感觉,像是一条飘满了落叶尘埃的山径,突然被钟声清扫,使人有勇气有精神爬到更高的地方,去看更远的风景。钟声还在空气中震荡的时候,鼓响起来了。这时我正好走到“大悲殿”的前面,看到逐渐光明的鼓楼里站着一位比丘尼,身材并不高大,与她面前的鼓几乎不成比例,但她所击的鼓竟完整地包围了我的思维,甚至包围了整个空间。她细致的手掌,紧握鼓槌,充满了自信,鼓槌在鼓上飞舞游走,姿势极为优美,或缓或急,或如迅雷,或如飚风……我站在通往大悲殿的台阶上看那小小的身影击鼓,不禁痴了。那鼓,密时如雨,不能穿指;缓时如波涛,汹涌不绝;猛时若海啸,标高数丈;轻时若微风,抚面轻柔;它急切的时候,好像声声唤着迷路归家的母亲的喊声;它优雅的时候,自在得一如天空飘过的澄明的云,可以飞到世界最远的地方……那是人间的鼓声,但好像不是人间,是来自天上或来自地心,或者来自更邈远之处。鼓声歇止有一会儿,我才从沉醉的地方被叫醒。这时《维摩经》的一段经文突然闪照着我,文殊师利菩萨问维摩诘居士:“何等是菩萨入不二法门?”当场的五千个菩萨都寂静等待维摩诘的回答,维摩诘怎么回答呢?他默不发一语,过了一会儿,文殊师利菩萨赞叹地说:“善哉、善哉!乃至无有文字、语言,是真入不二法门。”后来有法师说起维摩诘的这一次沉默,忍不住赞叹地说:“维摩诘的一默,有如响雷。”诚然,当我听完佛鼓的那一段沉默里,几乎体会到了维摩诘沉默一如响雷的境界了。往昔在台北听到日本“神鼓童”的表演时,我以为人间的鼓无有过于此者,真是神鼓!直到听闻佛鼓,才知道有更高的世界。神鼓童是好,但气喘咻咻,不比佛鼓的气定神闲;神鼓童是苦练出来的,表达了人力的高峰,佛鼓则好像本来就在那里,打鼓的比丘尼不是明星,只是单纯的行者;神鼓童是艺术,为表演而鼓,佛鼓是降伏魔邪,度人出生死海,减少一切恶道之苦,为悲智行愿而鼓,因此妙响云集,不可思议。最最重要的是,神鼓童讲境界,既讲境界就有个限度;佛是不讲境界的,因而佛鼓无边.不只醒人于迷,连鬼神也为之动容。佛鼓敲完,早课才正式开始,我坐下来在台阶上,听着大悲殿里的经声,静静地注视那面大鼓,静静地,只是静静地注视那面鼓,刚刚响过的鼓声又如潮汹涌而来。殿里的燕子也如潮地在面前穿梭细语,配着那鼓声,殿里的燕子也如潮地在面前穿梭细语。我说如潮,是形影不断,音声不断的意思。大悲殿一路下来到女子佛学院的走廊、教室,密密麻麻的全是燕子的窝巢,每走一步抬头,就有一两个燕窝,有一些甚至完全包住了天花板上的吊灯,包到开灯而不见光。但是出家人慈悲为怀,全宝爱着燕子,在生命面前,灯算什么呢?我仔细地看那燕窝,发现燕窝是泥塑的长形居所,它隆起的形状,很像旧时乡居土鼠的地穴,看起来是相当牢靠的。每一个燕窝住了不少燕子,你看到一个钻出来,一剪翅,一只燕子飞远了,接着另一只钻出头来,一个窝总住着六七只燕,是不小的家庭了。几乎是在佛鼓敲的同时,燕子开始倾巢而出。于是天空上同时有了一两百只燕子在啁啾,穿梭如网,那一大群燕子,玄黑色的背,乳白色的腹,剪刀一样的翅膀和尾羽,在早晨刚亮的天空下有一种非凡的美丽。也有一部分熟练地从大悲殿窗户里飞进飞出地戏耍,于是在庄严的诵经声中,有一两句是轻嫩的燕子的呢喃,显得格外地活泼起来。燕子回巢时也是一奇,俯冲进入屋檐时并未减缓速度,几乎是在窝前紧急煞车,然后精准地钻进窝里,看起来饶有兴味。大悲殿里燕子的数目,或者燕子的年龄,师父也并不知。有一位师父说得好,她说:“你不问,我还以为它们一直是住这里的,好像也不曾把它们当燕子,而是当成邻居。你不要小看了这些燕子,它们都会听经的,每天早晚课,燕子总是准时地飞出来,天空全是燕子。平常,就稀稀疏疏了。”至于如何集结这样多的燕子,师父都说,佛寺的庄严清净悲喜舍是有情生命全能感知的。这是人间最安全之地,所以大悲殿里还有不知哪里跑来的狗,经常蹲踞在殿前,殿侧的大湖开满红白莲花,湖中有不可数的游鱼,据说听到经声时会到水面来。过去深山丛林寺院.时常发生老虎、狐狸伏在殿下听经的事。听说过一个动人的故事,有一回一个法师诵经,七八只老虎跑来听,听到一半有一只打瞌睡,法师走过去拍拍它的脸颊说:“听经的时候不要睡着了。”我们无缘见老虎闻法,但有缘看到燕子礼佛、游鱼出听,不是一样动人的吗?众生如此,人何不能时时惊醒?
november1985
匆匆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但是,聪明的,你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是有人偷了他们罢:那是谁?又藏在何处呢?是他们自己逃走了罢:现在又到了哪里呢? 我不知道他们给了我多少日子;但我的手确乎是渐渐空虚了。在默默里算着,八千多日子已经从我手中溜去;像针尖上一滴水滴在大海里,我的日子滴在时间的流里,没有声音,也没有影子。我不禁头涔涔而泪潸潸了。 去的尽管去了,来的尽管来着;去来的中间,又怎样地匆匆呢?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小屋里射进两三方斜斜的太阳。太阳他有脚啊,轻轻悄悄地挪移了;我也茫茫然跟着旋转。于是——洗手的时候,日子从水盆里过去;吃饭的时候,日子从饭碗里过去;默默时,便从凝然的双眼前过去。我觉察他去的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时,他又从遮挽着的手边过去,天黑时,我躺在床上,他便伶伶俐俐地从我身上跨过,从我脚边飞去了。等我睁开眼和太阳再见,这算又溜走了一日。我掩着面叹息。但是新来的日子的影儿又开始在叹息里闪过了。 在逃去如飞的日子里,在千门万户的世界里的我能做些什么呢?只有徘徊罢了,只有匆匆罢了;在八千多日的匆匆里,除徘徊外,又剩些什么呢?过去的日子如轻烟,被微风吹散了,如薄雾,被初阳蒸融了;我留着些什么痕迹呢?我何曾留着像游丝样的痕迹呢?我赤裸裸来到这世界,转眼间也将赤裸裸的回去罢?但不能平的,为什么偏要白白走这一遭啊? 你聪明的,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 荷塘月色 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今晚在院子里坐着乘凉,忽然想起日日走过的荷塘,在这满月的月光里,总该另有一番样子吧。月亮渐渐地升高了,墙外马路上孩子们的欢笑,已经听不见了;妻在屋里拍着闰儿,迷迷糊糊地哼着眠歌。我悄悄地披了大衫,带上门出去。 沿着荷塘,是一条曲折的小煤屑路。这是一条幽僻的路;白天也少人走,夜晚更加寂寞。荷塘四面,长着许多树,蓊蓊(wěng)郁郁的。路的一旁,是些杨柳,和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树。没有月光的晚上,这路上阴森森的,有些怕人。今晚却很好,虽然月光也还是淡淡的。 路上只我一个人,背着手踱着。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世界里。我爱热闹,也爱冷静;爱群居,也爱独处。像今晚上,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在都可不理。这是独处的妙处,我且受用这无边的荷香月色好了。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niǎo,nuó)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这时候叶子与花也有一丝的颤动,像闪电般,霎时传过荷塘的那边去了。叶子本是肩并肩密密地挨着,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叶子底下是脉脉(mò)的流水,遮住了,不能见一些颜色;而叶子却更见风致了。 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像笼着轻纱的梦。虽然是满月,天上却有一层淡淡的云,所以不能朗照;但我以为这恰是到了好处——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别有风味的。月光是隔了树照过来的,高处丛生的灌木,落下参差的斑驳的黑影,峭楞楞如鬼一般;弯弯的杨柳的稀疏的倩影,却又像是画在荷叶上。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匀;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ē)玲(英语violin小提琴的译音)上奏着的名曲。 荷塘的四面,远远近近,高高低低都是树,而杨柳最多。这些树将一片荷塘重重围住;只在小路一旁,漏着几段空隙,像是特为月光留下的。树色一例是阴阴的,乍看像一团烟雾;但杨柳的丰姿,便在烟雾里也辨得出。树梢上隐隐约约的是一带远山,只有些大意罢了。树缝里也漏着一两点路灯光,没精打采的,是渴睡人的眼。这时候最热闹的,要数树上的蝉声与水里的蛙声;但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忽然想起采莲的事情来了。采莲是江南的旧俗,似乎很早就有,而六朝时为盛;从诗歌里可以约略知道。采莲的是少年的女子,她们是荡着小船,唱着艳歌去的。采莲人不用说很多,还有看采莲的人。那是一个热闹的季节,也是一个风流的季节。梁元帝《采莲赋》里说得好: 于是妖童媛(yuán)女,荡舟心许;鷁(yì)首徐回,兼传羽杯;欋(zhào)将移而藻挂,船欲动而萍开。尔其纤腰束素,迁延顾步;夏始春余,叶嫩花初,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而敛裾(jū)。 可见当时嬉游的光景了。这真是有趣的事,可惜我们现在早已无福消受了。 于是又记起《西洲曲》里的句子: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今晚若有采莲人,这儿的莲花也算得“过人头”了;只不见一些流水的影子,是不行的。这令我到底惦着江南了。 这样想着,猛一抬头,不觉已是自己的门前;轻轻地推门进去,什么声息也没有,妻已睡熟好久了。 背影 朱自清 我与父亲不相见已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背影 。 那年冬天,祖母死了,父亲的差使也交卸了,正是祸不单行的日子。我从北京到徐州打算跟着父亲奔丧回家。到徐州见着父亲,看见满院狼藉的东西,又想起祖母,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泪。父亲说:“事已如此,不必难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回家变卖典质,父亲还了亏空;又借钱办了丧事。这些日子,家中光景很是惨淡,一半为了丧事,一半为了父亲赋闲。丧事完毕,父亲要到南京谋事,我也要回北京念书,我们便同行。 到南京时,有朋友约去游逛,勾留了一日;第二日上午便须渡江到浦口,下午上车北去。父亲因为事忙,本已说定不送我,叫旅馆里一个熟识的茶房陪我同去。他再三嘱咐茶房,甚是仔细。但他终于不放心,怕茶房不妥帖;颇踌躇了一会。其实我那年已二十岁,北京已来往过两三次,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了。他踌躇了一会,终于决定还是自己送我去。我再三劝他不必去;他只说:“不要紧,他们去不好!” 我们过了江,进了车站。我买票,他忙着照看行李。行李太多了,得向脚夫行些小费才可过去。他便又忙着和他们讲价钱。我那时真是聪明过分,总觉他说话不大漂亮,非自己插嘴不可,但他终于讲定了价钱;就送我上车。他给我拣定了靠车门的一张椅子;我将他给我做的紫毛大衣铺好座位。他嘱我路上小心,夜里要警醒些,不要受凉。又嘱托茶房好好照应我。我心里暗笑他的迂;他们只认得钱,托他们只是白托!而且我这样大年纪的人,难道还不能料理自己么?唉,我现在想想,那时真是太聪明了! 我说道:“爸爸,你走吧。”他往车外看了看说:“我买几个桔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看那边月台的栅栏外有几个卖东西的等着顾客。走到那边月台,须穿过铁道,须跳下去又爬上去。父亲是一个胖子,走过去自然要费事些。我本来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让他去。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难。可是他穿过铁道,要爬上那边月台,就不容易了。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我赶紧拭干了泪。怕他看见,也怕别人看见。我再向外看时,他已抱了朱红的桔子往回走了。过铁道时,他先将桔子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桔子走。到这边时,我赶紧去搀他。他和我走到车上,将桔子一股脑儿放在我的皮大衣上。于是扑扑衣上的泥土,心里很轻松似的。过一会说:“我走了,到那边来信!”我望着他走出去。他走了几步,回过头看见我,说:“进去吧,里边没人。”等他的背影混入来来往往的人里,再找不着了,我便进来坐下,我的眼泪又来了。 近几年来,父亲和我都是东奔西走,家中光景是一日不如一日。他少年出外谋生,独立支持,做了许多大事。哪知老境却如此颓唐!他触目伤怀,自然情不能自已。情郁于中,自然要发之于外;家庭琐屑便往往触他之怒。他待我渐渐不同往日。但最近两年不见,他终于忘却我的不好,只是惦记着我,惦记着我的儿子。我北来后,他写了一信给我,信中说道:“我身体平安,唯膀子疼痛厉害,举箸提笔,诸多不便,大约大去之期不远矣。”我读到此处,在晶莹的泪光中,又看见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马褂的背影。唉!我不知何时再能与他相见! 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 朱自清 一九二三年八月的一晚,我和平伯同游秦淮河;平伯是初泛,我是重来了。我们雇了一只“七板子”,在夕阳已去,皎月方来的时候,便下了船。于是桨声汩——汩,我们开始领略那晃荡着蔷薇色的历史的秦淮河的滋味了。 秦淮河里的船,比北京万甡园,颐和园的船好,比西湖的船好,比扬州瘦西湖的船也好。这几处的船不是觉着笨,就是觉着简陋、局促;都不能引起乘客们的情韵,如秦淮河的船一样。秦淮河的船约略可分为两种:一是大船;一是小船,就是所谓“七板子”。大船舱口阔大,可容二三十人。里面陈设着字画和光洁的红木家具,桌上一律嵌着冰凉的大理石面。窗格雕镂颇细,使人起柔腻之感。窗格里映着红色蓝色的玻璃;玻璃上有精致的花纹,也颇悦人目。“七板子”规模虽不及大船,但那淡蓝色的栏干,空敞的舱,也足系人情思。而最出色处却在它的舱前。舱前是甲板上的一部。上面有弧形的顶,两边用疏疏的栏干支着。里面通常放着两张藤的躺椅。躺下,可以谈天,可以望远,可以顾盼两岸的河房。大船上也有这个,便在小船上更觉清隽罢了。舱前的顶下,一律悬着灯彩;灯的多少,明暗,彩苏的精粗,艳晦,是不一的。但好歹总还你一个灯彩。这灯彩实在是最能钩人的东西。夜幕垂垂地下来时,大小船上都点起灯火。从两重玻璃里映出那辐射着的黄黄的散光,反晕出一片朦胧的烟霭;透过这烟霭,在黯黯的水波里,又逗起缕缕的明漪。在这薄霭和微漪里,听着那悠然的间歇的桨声,谁能不被引入他的美梦去呢?只愁梦太多了,这些大小船儿如何载得起呀?我们这时模模糊糊的谈着明末的秦淮河的艳迹,如《桃花扇》及《板桥杂记》里所载的。我们真神往了。我们仿佛亲见那时华灯映水,画舫凌波的光景了。于是我们的船便成了历史的重载了。我们终于恍然秦淮河的船所以雅丽过于他处,而又有奇异的吸引力的,实在是许多历史的影象使然了。 秦淮河的水是碧阴阴的;看起来厚而不腻,或者是六朝金粉所凝么?我们初上船的时候,天色还未断黑,那漾漾的柔波是这样的恬静,委婉,使我们一面有水阔天空之想,一面又憧憬着纸醉金迷之境了。等到灯火明时,阴阴的变为沉沉了:黯淡的水光,像梦一般;那偶然闪烁着的光芒,就是梦的眼睛了。我们坐在舱前,因了那隆起的顶棚,仿佛总是昂着首向前走着似的;于是飘飘然如御风而行的我们,看着那些自在的湾泊着的船,船里走马灯般的人物,便像是下界一般,迢迢的远了,又像在雾里看花,尽朦朦胧胧的。这时我们已过了利涉桥,望见东关头了。沿路听见断续的歌声:有从沿河的妓楼飘来的,有从河上船里度来的。我们明知那些歌声,只是些因袭的言词,从生涩的歌喉里机械的发出来的;但它们经了夏夜的微风的吹漾和水波的摇拂,袅娜着到我们耳边的时候,已经不单是她们的歌声,而混着微风和河水的密语了。于是我们不得不被牵惹着,震撼着,相与浮沉于这歌声里了。从东关头转湾,不久就到大中桥。大中桥共有三个桥拱,都很阔大,俨然是三座门儿;使我们觉得我们的船和船里的我们,在桥下过去时,真是太无颜色了。桥砖是深褐色,表明它的历史的长久;但都完好无缺,令人太息于古昔工程的坚美。桥上两旁都是木壁的房子,中间应该有街路?这些房子都破旧了,多年烟熏的迹,遮没了当年的美丽。我想象秦淮河的极盛时,在这样宏阔的桥上,特地盖了房子,必然是髹漆得富富丽丽的;晚间必然是灯火通明的。现在却只剩下一片黑沉沉!但是桥上造着房子,毕竟使我们多少可以想见往日的繁华;这也慰情聊胜无了。过了大中桥,便到了灯月交辉,笙歌彻夜的秦淮河;这才是秦淮河的真面目哩。 大中桥外,顿然空阔,和桥内两岸排着密密的人家的大异了。一眼望去,疏疏的林,淡淡的月,衬着蓝蔚的天,颇像荒江野渡光景;那边呢,郁丛丛的,阴森森的,又似乎藏着无边的黑暗:令人几乎不信那是繁华的秦淮河了。但是河中眩晕着的灯光,纵横着的画舫,悠扬着的笛韵,夹着那吱吱的胡琴声,终于使我们认识绿如茵陈酒的秦淮水了。此地天裸露着的多些,故觉夜来的独迟些;从清清的水影里,我们感到的只是薄薄的夜——这正是秦淮河的夜。大中桥外,本来还有一座复成桥,是船夫口中的我们的游踪尽处,或也是秦淮河繁华的尽处了。我的脚曾踏过复成桥的脊,在十三四岁的时候。但是两次游秦淮河,却都不曾见着复成桥的面;明知总在前途的,却常觉得有些虚无缥缈似的。我想,不见倒也好。这时正 是盛夏。我们下船后,借着新生的晚凉和河上的微风,暑气已渐渐销散;到了此地,豁然开 朗,身子顿然轻了——习习的清风荏苒在面上,手上,衣上,这便又感到了一缕新凉了。南京的日光,大概没有杭州猛烈;西湖的夏夜老是热蓬蓬的,水像沸着一般,秦淮河的水却尽是这样冷冷地绿着。任你人影的憧憧,歌声的扰扰,总像隔着一层薄薄的绿纱面幂似的;它尽是这样静静的,冷冷的绿着。我们出了大中桥,走不上半里路,船夫便将船划到一旁,停了桨由它宕着。他以为那里正是繁华的极点,再过去就是荒凉了;所以让我们多多赏鉴一会儿。他自己却静静的蹲着。他是看惯这光景的了,大约只是一个无可无不可。这无可无不 可,无论是升的沉的,总之,都比我们高了。 那时河里闹热极了;船大半泊着,小半在水上穿梭似的来往。停泊着的都在近市的那一边,我们的船自然也夹在其中。因为这边略略的挤,便觉得那边十分的疏了。在每一只船从那边过去时,我们能画出它的轻轻的影和曲曲的波,在我们的心上;这显着是空,且显着是静了。那时处处都是歌声和凄厉的胡琴声,圆润的喉咙,确乎是很少的。但那生涩的,尖脆的调子能使人有少年的,粗率不拘的感觉,也正可快我们的意。况且多少隔开些儿听着,因为想象与渴慕的做美,总觉更有滋味;而竞发的喧嚣,抑扬的不齐,远近的杂沓,和乐器的嘈嘈切切,合成另一意味的谐音,也使我们无所适从,如随着大风而走。这实在因为我们的心枯涩久了,变为脆弱;故偶然润泽一下,便疯狂似的不能自主了。但秦淮河确也腻人。即如船里的人面,无论是和我们一堆儿泊着的,无论是从我们眼前过去的,总是模模糊糊的,甚至渺渺茫茫的;任你张圆了眼睛,揩净了眦垢,也是枉然。这真够人想呢。在我们停泊的地方,灯光原是纷然的;不过这些灯光都是黄而有晕的。黄已经不能明了,再加上了晕,便更不成了。灯愈多,晕就愈甚;在繁星般的黄的交错里,秦淮河仿佛笼上了一团光雾。光芒与雾气腾腾的晕着,什么都只剩了轮廓了;所以人面的详细的曲线,便消失于我们的眼底了。但灯光究竟夺不了那边的月色;灯光是浑的,月色是清的,在浑沌的灯光里,渗入了一派清辉,却真是奇迹!那晚月儿已瘦削了两三分。她晚妆才罢,盈盈的上了柳梢头。天是蓝得可爱,仿佛一汪水似的;月儿便更出落得精神了。岸上原有三株两株的垂杨树,淡淡的影在水里摇曳着。它们那柔细的枝条浴着月光,就像一支支美人的臂膊,交互的缠着,挽着;又像是月儿披着的发。而月儿偶然也从它们的交叉处偷偷窥看我们,大有小姑娘怕羞的样子。岸上另有几株不知名的老树,光光的立着;在月光里照起来。却又俨然是精神矍铄的 老人。远处——快到天际线了,才有一两片白云,亮得现出异彩,像美丽的贝壳一般。白云下便是黑黑的一带轮廓;是一条随意画的不规则的曲线。这一段光景,和河中的风味大异了。但灯与月竟能并存着,交融着,使月成了缠绵的月,灯射着渺渺的灵辉;这正是天之所以厚秦淮河,也正是天之所以厚我们了。 这时却遇着了难解的纠纷。秦淮河上原有一种歌妓,是以歌为业的。从前都在茶舫上, 唱些大曲之类。每日午后一时起;什么时候止,却忘记了。晚上照样也有一回。也在黄晕的 灯光里。我从前过南京时,曾随着朋友去听过两次。因为茶舫里的人脸太多了,觉得不大适 意,终于听不出所以然。前年听说歌妓被取缔了,不知怎的,颇涉想了几次——却想不出什 么。这次到南京,先到茶舫上去看看,觉得颇是寂寥,令我无端的怅怅了。不料她们却仍在 秦淮河里挣扎着,不料她们竟会纠缠到我们,我于是很张皇了。她们也乘着“七板子”,她 们总是坐在舱前的。舱前点着石油汽灯,光亮眩人眼目:坐在下面的,自然是纤毫毕见了— —引诱客人们的力量,也便在此了。舱里躲着乐工等人,映着汽灯的余辉蠕动着;他们是永远不被注意的。每船的歌妓大约都是二人;天色一黑。她们的船就在大中桥外往来不息的兜 生意。无论行着的船,泊着的船,都要来兜揽的。这都是我后来推想出来的。那晚不知怎样,忽然轮着我们的船了。我们的船好好的停着,一只歌舫划向我们来的;渐渐和我们的船并着了。铄铄的灯光逼得我们皱起了眉头;我们的风尘色全给它托出来了,这使我踧踖不安了。那时一个伙计跨过船来,拿着摊开的歌折,就近塞向我的手里,说,“点几出吧”!他跨过来的时候,我们船上似乎有许多眼光跟着。同时相近的别的船上也似乎有许多眼睛炯炯的向我们船上看着。我真窘了!我也装出大方的样子,向歌妓们瞥了一眼,但究竟是不成的!我勉强将那歌折翻了一翻,却不曾看清了几个字;便赶紧递还那伙计,一面不好意思地说,“不要,我们……不要。”他便塞给平伯。平伯掉转头去,摇手说,“不要!”那人还腻着不走。平伯又回过脸来,摇着头道,“不要!”于是那人重到我处。我窘着再拒绝了他。他这才有所不屑似的走了。我的心立刻放下,如释了重负一般。我们就开始自白了。 我说我受了道德律的压迫,拒绝了她们;心里似乎很抱歉的。这所谓抱歉,一面对于她们,一面对于我自己。她们于我们虽然没有很奢的希望;但总有些希望的。我们拒绝了她们,无论理由如何充足,却使她们的希望受了伤;这总有几分不做美了。这是我觉得很怅怅的。至于我自己,更有一种不足之感。我这时被四面的歌声诱惑了,降服了;但是远远的,远远的歌声总仿佛隔着重衣搔痒似的,越搔越搔不着痒处。我于是憧憬着贴耳的妙音了。在歌舫划来时,我的憧憬,变为盼望;我固执的盼望着,有如饥渴。虽然从浅薄的经验里,也能够推知,那贴耳的歌声,将剥去了一切的美妙;但一个平常的人像我的,谁愿凭了理性之力去丑化未来呢?我宁愿自己骗着了。不过我的社会感性是很敏锐的;我的思力能拆穿道德律的西洋镜,而我的感情却终于被它压服着,我于是有所顾忌了,尤其是在众目昭彰的时候。道德律的力,本来是民众赋予的;在民众的面前,自然更显出它的威严了。我这时一面盼望,一面却感到了两重的禁制:一,在通俗的意义上,接近妓者总算一种不正当的行为;二,妓是一种不健全的职业,我们对于她们,应有哀矜勿喜之心,不应赏玩的去听她们的歌。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两种思想在我心里最为旺盛。她们暂时压倒了我的听歌的盼望,这便成就了我的灰色的拒绝。那时的心实在异常状态中,觉得颇是昏乱。歌舫去了,暂时宁靖之后,我的思绪又如潮涌了。两个相反的意思在我心头往复:卖歌和卖淫不同,听歌和狎妓不同,又干道德甚事?——但是,但是,她们既被逼的以歌为业,她们的歌必无艺术味的;况她们的身世,我们究竟该同情的。所以拒绝倒也是正办。但这些意思终于不曾撇开我的听歌的盼望。它力量异常坚强;它总想将别的思绪踏在脚下。从这重重的争斗里,我感到了浓厚的不足之感。这不足之感使我的心盘旋不安,起坐都不安宁了。唉!我承认我是一个自私的人!平伯呢,却与我不同。他引周启明先生的诗,“因为我有妻子,所以我爱一切的女人,因为我有子女,所以我爱一切的孩子。”他的意思可以见了。他因为推及的同情,爱着那些歌妓,并且尊重着她们,所以拒绝了她们。在这种情形下,他自然以为听歌是对于她们的一种侮辱。但他也是想听歌的,虽然不和我一样,所以在他的心中,当然也有一番小小的争斗;争斗的结果,是同情胜了。至于道德律,在他是没有什么的;因为他很有蔑视一切的倾向,民众的力量在他是不大觉着的。这时他的心意的活动比较简单,又比较松弱,故事后还怡然自若;我却不能了。这里平伯又比我高了。 在我们谈话中间,又来了两只歌舫。伙计照前一样的请我们点戏,我们照前一样的拒绝了。我受了三次窘,心里的不安更甚了。清艳的夜景也为之减色。船夫大约因为要赶第二趟生意,催着我们回去;我们无可无不可的答应了。我们渐渐和那些晕黄的灯光远了,只有些月色冷清清的随着我们的归舟。我们的船竟没个伴儿,秦淮河的夜正长哩!到大中桥近处,才遇着一只来船。这是一只载妓的板船,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船头上坐着一个妓女;暗里看出,白地小花的衫子,黑的下衣。她手里拉着胡琴,口里唱着青衫的调子。她唱得响亮而 圆转;当她的船箭一般驶过去时,余音还袅袅的在我们耳际,使我们倾听而向往。想不到在 弩末的游踪里,还能领略到这样的清歌!这时船过大中桥了,森森的水影,如黑暗张着巨口,要将我们的船吞了下去,我们回顾那渺渺的黄光,不胜依恋之情;我们感到了寂寞了! 这一段地方夜色甚浓,又有两头的灯火招邀着;桥外的灯火不用说了,过了桥另有东关头疏 疏的灯火。我们忽然仰头看见依人的素月,不觉深悔归来之早了!走过东关头,有一两只大 船湾泊着,又有几只船向我们来着。嚣嚣的一阵歌声人语,仿佛笑我们无伴的孤舟哩。东关 头转湾,河上的夜色更浓了;临水的妓楼上,时时从帘缝里射出一线一线的灯光;仿佛黑暗 从酣睡里眨了一眨眼。我们默然的对着,静听那汩——汩的桨声,几乎要入睡了;朦胧里却 温寻着适才的繁华的余味。我那不安的心在静里愈显活跃了!这时我们都有了不足之感,而 我的更其浓厚。我们却只不愿回去,于是只能由懊悔而怅惘了。船里便满载着怅惘了。直到 利涉桥下,微微嘈杂的人声,才使我豁然一惊;那光景却又不同。右岸的河房里,都大开了 窗户,里面亮着晃晃的电灯,电灯的光射到水上,蜿蜒曲折,闪闪不息,正如跳舞着的仙女 的臂膊。我们的船已在她的臂膊里了;如睡在摇篮里一样,倦了的我们便又入梦了。那电灯 下的人物,只觉像蚂蚁一般,更不去萦念。这是最后的梦;可惜是最短的梦!黑暗重复落在 我们面前,我们看见傍岸的空船上一星两星的,枯燥无力又摇摇不定的灯光。我们的梦醒了,我们知道就要上岸了;我们心里充满了幻灭的情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