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沉醉
等待戈多 (两幕剧) 登场人物: 爱斯特拉冈 弗拉季米尔 波卓 幸运儿 一个孩子 第一幕 【乡间一条路。一棵树。 【黄昏。 【爱斯特拉冈坐在一个低土墩上,脱靴子。他两手使劲拉,直喘气。他停止拉靴子,显出精疲力竭的样子,歇了会儿,又开始拉。 【如前。 【弗拉季米尔上。 爱斯特拉冈:(又一次泄气)毫无办法。 弗拉季米尔:(叉开两腿,迈着僵硬的、小小的步子前进)我开始拿定主意。我这一辈子老是拿不定主意,老是说,弗拉季米尔,要理智些,你还不曾什么都试过哩。于是我又继续奋斗。(他沉思起来,咀嚼着“奋斗”两字。向爱斯特拉冈)哦,你又来啦。 爱斯特拉冈:是吗? 弗拉季米尔:看见你回来我很高兴,我还以为你一去再也不回来啦。 爱斯特拉冈:我也一样。 弗拉季米尔:终于又在一块儿啦!我们应该好好庆祝一番。可是怎样庆祝呢?(他思索着)起来,让我拥抱你一下。 爱斯特拉冈:(没好气地)不,这会儿不成。 弗拉季米尔:(伤了自尊心,冷冷地)允不允许我问一下,大人阁下昨天晚上是在哪儿过夜的? 爱斯特拉冈:在一条沟里。 弗拉季米尔:(羡慕地)一条沟里!哪儿? 爱斯特拉冈:(未作手势)那边。 弗拉季米尔:他们没揍你? 爱斯特拉冈:揍我?他们当然揍了我。 弗拉季米尔:还是同一帮人? 爱斯特拉冈:同一帮人?我不知道。 弗拉季米尔:我只要一想起……这么些年来……要不是有我照顾……你会在什么地方……?(果断地)这会儿,你早就成一堆枯骨啦,毫无疑问。 爱斯特拉冈:那又怎么样呢? 弗拉季米尔:光一个人,是怎么也受不了的。(略停。兴高采烈地)另一方面,这会儿泄气也不管用了,这是我要说的。我们早想到这一点就好了,在世界还年轻的时候,在九十年代。 爱斯特拉冈:啊,别罗嗦啦,帮我把这混账玩艺儿脱下来。 弗拉季米尔:手拉着手从巴黎塔①顶上跳下来,这是首先该做的。那时候我们还很体面。现在已经太晚啦。他们甚至不会放我们上去哩。(爱斯特拉冈:使劲拉靴子)你在干嘛?————①指巴黎的埃弗尔铁塔,高三百米。 爱斯特拉冈:脱靴子。你难道从来没脱过靴子? 弗拉季米尔:靴子每天都要脱,难道还要我来告诉你?你干嘛不好好听我说话? 爱斯特拉冈:(无力地)帮帮我! 弗拉季米尔:你脚疼? 爱斯特拉冈:脚疼!他还要知道我是不是脚疼! 弗拉季米尔:(忿怒地)好象只有你一个人受痛苦。我不是人。我倒是想听听你要是受了我那样的痛苦,将会说些什么。 爱斯特拉冈:你也脚疼? 弗拉季米尔:脚疼!他还要知道我是不是脚疼!(弯腰)从来不忽略生活中的小事。 爱斯特拉冈:你期望什么?你总是等到最后一分钟的。 弗拉季米尔:(若有所思地)最后一分钟……(他沉吟片刻)希望迟迟不来,苦死了等的人。这句话是谁说的? 爱斯特拉冈:你干嘛不帮帮我? 弗拉季米尔:有时候,我照样会心血来潮。跟着我浑身就会有异样的感觉。(他脱下帽子,向帽内窥视,在帽内摸索,抖了抖帽子,重新把帽子戴上)我怎么说好呢?又是宽心,又是……(他搜索枯肠找词儿)……寒心。(加重语气)寒——心。(他又脱下帽子,向帽内窥视)奇怪。(他敲了敲帽顶,象是要敲掉沾在帽上的什么东西似的,再一次向帽内窥视)毫无办法。 【爱斯特拉冈使尽平生之力,终于把一只靴子脱下。他往靴内瞧了瞧,伸进手去摸了摸,把靴子口朝下倒了倒,往地上望了望,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从靴里掉出来,但什么也没看见,又往靴内摸了摸,两眼出神地朝前面瞪着。嗯? 爱斯特拉冈:什么也没有。 弗拉季米尔:给我看。 爱斯特拉冈:没什么可给你看的。 弗拉季米尔:再穿上去试试。 爱斯特拉冈:(把他的脚察看一番)我要让它通通风。 弗拉季米尔:你就是这样一个人,脚出了毛病,反倒责怪靴子。(他又脱下帽子,往帽内瞧了瞧,伸手进去摸了摸,在帽顶上敲了敲,往帽里吹了吹,重新把帽子戴上)这件事越来越叫人寒心。(沉默。弗拉季米尔:在沉思,爱斯特拉冈:在揉脚趾)两个贼有一个得了救。(略停)是个合理的比率。(略停)戈戈。 爱斯特拉冈:什么事? 弗拉季米尔:我们要是忏悔一下呢? 爱斯特拉冈:忏悔什么? 弗拉季米尔:哦……(他想了想)咱们用不着细说。 爱斯特拉冈:忏悔我们的出世? 【弗拉季米尔纵声大笑,突然止住笑,用一只手按住肚子,脸都变了样儿。 弗拉季米尔:连笑都不敢笑了。 爱斯特拉冈:真是极大的痛苦。 弗拉季米尔:只能微笑。(他突然咧开嘴嘻笑起来,不断地嘻笑,又突然停止)不是一码子事。毫无办法。(略停)戈戈。 爱斯特拉冈:(没好气地)怎么啦? 弗拉季米尔:你读过《圣经》没有? 爱斯特拉冈:《圣经》……(他想了想)我想必看过一两眼。 弗拉季米尔:你还记得《福音书》吗? 爱斯特拉冈:我只记得圣地的地图。都是彩色图。非常好看。死海是青灰色的。我一看到那图,心里就直痒痒。这是咱俩该去的地方,我老这么说,这是咱们该去度蜜月的地方。咱们可以游泳。咱们可以得到幸福。 弗拉季米尔:你真该当诗人的。 爱斯特拉冈:我当过诗人。(指了指身上的破衣服)这还不明显?(沉默) 弗拉季米尔:刚才我说到哪儿啦……你的脚怎样了? 爱斯特拉冈:看得出有点儿肿。 弗拉季米尔:对了,那两个贼。你还记得那故事吗? 爱斯特拉冈:不记得了。 弗拉季米尔:要我讲给你听吗? 爱斯特拉冈:不要。 弗拉季米尔:可以消磨时间。(略停)故事讲的是两个贼,跟我们的救世主同时被钉死在十字架上。有一个贼—— 爱斯特拉冈:我们的什么? 弗拉季米尔:我们的救世主。两个贼。有一个贼据说得救了,另外一个……(他搜索枯肠,寻找与“得救”相反的词汇)……万劫不复。 爱斯特拉冈:得救,从什么地方救出来? 弗拉季米尔:地狱。 爱斯特拉冈:我走啦。(他没动) 弗拉季米尔:然而……(略停)……怎么——我希望我的话并不叫你腻烦——怎么在四个写福音的使徒里面只有一个谈到有个贼得救呢?四个使徒都在场——或者说在附近,可是只有一个使徒谈到有个贼得了救(略停)喂,戈戈,你能不能回答我一声,哪怕是偶尔一次? 爱斯特拉冈:(过分地热情)我觉得你讲的故事真是有趣极了。 弗拉季米尔:四个里面只有一个。其他三个里面,有两个压根儿没提起什么贼,第三个却说那两个贼都骂了他。 爱斯特拉冈:谁? 弗拉季米尔:什么? 爱斯特拉冈:你讲的都是些什么?(略停)骂了谁? 弗拉季米尔:救世主。 爱斯特拉冈:为什么? 弗拉季米尔:因为他不肯救他们。 爱斯特拉冈:救他们出地狱? 弗拉季米尔:傻瓜!救他们的命。 爱斯特拉冈:我还以为你刚才说的是救他们出地狱哩。 弗拉季米尔:救他们的命,救他们的命。 爱斯特拉冈:嗯。后来呢? 弗拉季米尔:后来,这两个贼准是永堕地狱、万劫不复啦。 爱斯特拉冈:那还用说? 弗拉季米尔:可是另外的一个使徒说有一个得了救。 爱斯特拉冈:嗯?他们的意见并不一致,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 弗拉季米尔:可是四个使徒全在场。可是只有一个谈到有个贼得了救。为什么要相信他的话,而不相信其他三个? 爱斯特拉冈:谁相信他的话? 弗拉季米尔:每一个人。他们就知道这一本《圣经》。 爱斯特拉冈:人们都是没知识的混蛋,象猴儿一样见什么学什么。 【他痛苦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台的极左边,停住脚步,把一只手遮在眼睛上朝远处眺望,随后转身走向台的极右边,朝远处眺望。弗拉季米尔瞅着他的一举一动,随后过去捡起靴子,朝靴内窥视,急急地把靴子扔在地上。 弗拉季米尔:呸!(他吐了口唾沫) 【爱斯特拉冈:走到台中,停住脚步,背朝观众。 爱斯特拉冈:美丽的地方。(他转身走到台前方,停住脚步,脸朝观众)妙极了的景色。(他转向弗拉季米尔)咱们走吧。 弗拉季米尔:咱们不能。 爱斯特拉冈:干嘛不能? 弗拉季米尔:咱们在等待戈多。 爱斯特拉冈:啊!(略停)你肯定是这儿吗? 弗拉季米尔:什么? 爱斯特拉冈:我们等的地方。 弗拉季米尔:他说在树旁边。(他们望着树)你还看见别的树吗? 爱斯特拉冈:这是什么树? 弗拉季米尔:我不知道。一棵柳树。 爱斯特拉冈:树叶呢? 弗拉季米尔:准是棵枯树。 爱斯特拉冈:看不见垂枝。 弗拉季米尔:或许还不到季节。 爱场特拉冈:看上去简直象灌木。 弗拉季米尔:象丛林。 爱斯特拉冈:象灌木。 弗拉季米尔:象——。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暗示咱们走错地方了? 爱斯特拉冈:他应该到这儿啦。 弗拉季米尔:他并没说定他准来。 爱斯特拉冈:万一他不来呢? 弗拉季米尔:咱们明天再来。 爱斯特拉冈:然后,后天再来。 弗拉季米尔:可能。 爱斯特拉冈:老这样下去。 弗拉季米尔:问题是—— 爱斯特拉冈:直等到他来了为止。 弗拉季米尔:你说话真是不留情。 爱斯特拉冈:咱们昨天也来过了。 弗拉季米尔:不,你弄错了。 爱斯特拉冈:咱们昨天干什么啦? 弗拉季米尔:咱们昨天干什么啦? 爱斯特拉冈:对了。 弗拉季米尔:怎……(忿怒地)只要有你在场,就什么也肯定不了。 爱斯特拉冈:照我看来,咱们昨天来过这儿。 弗拉季米尔:(举目四望)你认得出这地方? 爱斯特拉冈:我并没这么说。 弗拉季米尔:嗯? 爱斯特拉冈:认不认得出没什么关系。 弗拉季米尔:完全一样……那树……(转向观众)……那沼地。 爱斯特拉冈:你肯定是在今天晚上? 弗拉季米尔:什么? 爱斯特拉冈:是在今天晚上等他? 弗拉季米尔:他说是星期六。(略停)我想。 爱斯特拉冈:你想。 弗拉季米尔:我准记下了笔记。 【他在自己的衣袋里摸索着,拿出各式各样的废物。 爱斯特拉冈:(十分恶毒地)可是哪一个星期六?还有,今天是不是星期六?今天难道不可能是星期天!(略停)或者星期一?(略停)或者星期五? 弗拉季米尔:(拚命往四周围张望,仿佛景色上写有日期似的)那决不可能。 爱斯特拉冈:或者星期四? 弗拉季米尔:咱们怎么办呢? 爱斯特拉冈:要是他昨天来了,没在这儿找到我们,那么你可以肯定他今天决不会再来了。 弗拉季米尔:可是你说我们昨天来过这儿。 爱斯特拉冈:我也许弄错了。(略停)咱们暂时别说话,成不成? 弗拉季米尔:(无力地)好吧。(爱斯特拉冈坐到土墩上。弗拉季米尔激动地来去踱着,不时煞住脚步往远处眺望。爱斯特拉冈睡着了。弗拉季米尔在爱斯特拉冈面前停住脚步)戈戈!……戈戈!……戈戈! 【爱斯特拉冈一下子惊醒过来。 爱斯特拉冈:(惊恐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我睡着啦!(责备地)你为什么老是不肯让我睡一会儿? 弗拉季米尔:我觉得孤独。 爱斯特拉冈:我做了个梦。 弗拉季米尔:别告诉我! 爱斯特拉冈:我梦见—— 弗拉季米尔:别告诉我! 爱斯特拉冈:(向宇宙做了个手势)有了这一个,你就感到满足了?(沉默)你太不够朋友啦,狄狄。我个人的恶梦如果不能告诉你,叫我告诉谁去? 弗拉季米尔:让它们作为你个人的东西保留着吧。你知道我听了受不了。 爱斯特拉冈:(冷冷地)有时候我心里想,咱俩是不是还是分手比较好。 弗拉季米尔:你走不远的。 爱斯特拉冈:那太糟糕啦,实在太糟糕啦。(略停)你说呢,狄狄,是不是实在太糟糕啦?(略停)当你想到路上的景色是多么美丽。(略停)还有路上的行人是多么善良。(略停。甜言蜜语地哄)你说是不是,狄狄? 弗拉季米尔:你要冷静些。 爱斯特拉冈:(淫荡地)冷静……冷静……所有的上等人都说要镇静。(略停)你知道英国人在妓院里的故事吗? 弗拉季米尔:知道。 爱斯特拉冈:讲给我听。 弗拉季米尔:啊,别说啦! 爱斯特拉冈:有个英国人多喝了点儿酒,走进一家妓院。鸨母 问他要漂亮的、黑皮肤的还是红头发的。你说下去吧。 弗拉季米尔:别说啦! 【弗拉季米尔急下。爱斯特拉冈站起来,跟着他走至舞台尽头。爱斯特拉冈做着手势,仿佛作为观众在给一个拳击家打气。弗拉季米尔上,他从爱斯特拉冈旁边擦身而过,低着头穿过舞台。爱斯特拉冈朝他迈了一步,煞住脚步。 爱斯特拉冈:(温柔地)你是要跟我说话吗?(沉默。爱斯特拉冈往前迈了一步)你有话要跟我说吗?(沉默。他又往前迈了一步)狄狄…… 弗
约翰尼德斌
《等待戈多》是贝克特写的一个“反传统”剧本,也是荒诞派戏剧的奠基作之一。 这是一个两幕剧,出场人物共有5个:两个老流浪汉──爱斯特拉冈(又称戈戈)和弗拉季米尔(又称狄狄),奴隶主波卓和他的奴隶“幸运儿”(音译为吕克),还有一个报信的小男孩。 第一幕,两个身份不明的流浪汉戈戈和狄狄(弗拉季米尔和爱斯特拉冈),在黄昏小路旁的枯树下,等待戈多的到来。他们为消磨时间,语无伦次,东拉西扯地试着讲故事、找话题,做着各种无聊的动作。他们错把前来的主仆二人波卓和幸运儿当作了戈多。直到天快黑时,来了一个小孩,告诉他们戈多今天不来,明天准来。 第二幕,次日黄昏,两人如昨天一样在等待戈多的到来。不同的是枯树长出了四、五片叶子,又来的波卓成了瞎子,幸运儿成了哑巴。天黑时,那孩子又捎来口信,说戈多今天不来了,明天准来。两人大为绝望,想死没有死成,想走却又站着不动。剧作无论从剧情内容到表演形式,都体现出了与传统戏剧大相径庭的荒诞性。 《等待戈多》的第二幕几乎是第一幕的完全重复。戏演完了,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结尾又回到开头,时间像没有向前流动。但剧情的重复所取得的戏剧效果,却是时间的无限延伸,等待的永无尽头,因而喜剧也变成了悲剧。
sugar糖果君
《等待戈多》是贝克特的代表作,也是20世纪西方戏剧所取得的重要成果。《等待戈多》是贝克特写的一个“反传统”剧本,也是荒诞派戏剧的奠基作之一。它于1953年1月在巴黎巴比伦剧院首演后,立即引起了热烈的争议,虽有一些好评,但很少有人想到它以后竟被称为“经典之作”。该剧最初在伦敦演出时曾受到嘲弄,引起混乱,只有少数人加以赞扬。1956年4月,它在纽约百老汇上演时,被认为是奇怪的来路不明的戏剧,只演了59场就停演了。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它获得了广泛的好评和承认,被译成数十种文字,在许多国家上演,成为真正的世界名剧。这是一个两幕剧,出场人物共有5个:两个老流浪汉——爱斯特拉冈(又称戈戈)和弗拉季米尔(又称狄狄),奴隶主波卓和他的奴隶“幸运儿”(音译为吕克),还有一个报信的小男孩。故事发生在荒郊野外。第一幕。黄昏时分,两个老流浪汉在荒野路旁相遇。他们从何处来,不知道,惟一清楚的,是他们来这里“等待戈多”。至于戈多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等待他,不知道。在等待中,他们无事可做,没事找事,无话可说,没话找话。他们嗅靴子、闻帽子、想上吊、啃胡萝卜。波卓的出现,使他们一阵惊喜,误以为是“戈多”莅临,然而波卓主仆做了一番令人目瞪口呆的表演之后,旋即退场。不久,一个男孩上场报告说,戈多今晚不来了,明晚准来。第二幕。次日,在同一时间,两个老流浪汉又来到老地方等待戈多。他们模模糊糊地回忆着昨天发生的事情,突然,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向他们袭来,于是没话找话、同时说话,因为这样就“可以不思想”、“可以不听”。等不来戈多,又要等待,“真是可怕!”他们再次寻找对昨天的失去的记忆,再次谈靴子,谈胡萝卜,这样“可以证明自己还存在”。戈戈做了一个恶梦,但狄狄不让他说。他们想要离去,然而不能。干吗不能?等待戈多。正当他们精神迷乱之际,波卓主仆再次出场。波卓已成瞎子,幸运儿已经气息奄奄。戈多的信使小男孩再次出场,说戈多今晚不来了,明晚会来。两位老流浪汉玩了一通上吊的把戏后,决定离去,明天再来。贝克特认为,“只有没有情节、没有动作的艺术才算得上是纯正的艺术”,他要开辟“过去艺术家从未勘探过的新天地”。《等待戈多》正是他这种主张的艺术实践。如果按照传统的戏剧法则衡量它,几乎没有哪一点可以得出满意的结论。它没有剧情发展,结尾是开端的重复;没有戏剧冲突,只有乱无头绪的对话和荒诞的插曲;人物没有正常的思维能力,也就很难谈得上性格描绘;地点含含糊糊,时间脱了常规(一夜之间枯树就长出了叶子)。但这正是作家为要表达作品的主题思想而精心构思出来的。舞台上出现的一切,是那样的肮脏、丑陋,是那样的荒凉、凄惨、黑暗,舞台被绝望的气氛所笼罩,令人窒息。正是这种恶梦一般的境界,能使西方观众同自己的现实处境发生自然的联想,产生强烈的共鸣——人在现实世界中处境的悲哀,现实世界的混乱、丑恶和可怕,人的希望是那样难以实现。始终未出场的戈多在剧中居重要地位,对他的等待是贯穿全剧的中心线索。但戈多是谁,他代表什么,剧中没有说明,只有些模糊的暗示。两个流浪汉似乎在某个场合见过他,但又说不认识他。那么他们为什么要等待这个既不知其面貌、更不知其本质的戈多先生呢?因为他们要向他“祈祷”,要向他提出“源源不断的乞求”,要把自己“拴在戈多身上”,戈多一来,他们就可以“完全弄清楚”自己的“处境”,就可以“得救”。所以,等待戈多成了他们惟一的生活内容,惟一的精神支柱。尽管等待是一种痛苦的煎熬,“腻烦得要死”,“真是可怕”,但他们还是一天又一天地等待下去。西方评论家对戈多有各种各样的解释,有人曾问贝克特,戈多是谁,他说他也不知道。这个回答固然表现了西方作家常有的故弄玄虚的癖好,但也含有一定的真实性。贝克特看到了社会的混乱、荒谬,看到了人在西方世界处境的可怕,但对这种现实又无法作出正确的解释,更找不到出路,只看到人们在惶恐之中仍怀有一种模糊的希望,而希望又“迟迟不来,苦死了等的人”,这就使作家构思出这个难以解说的戈多来。有人认为,戈多就是上帝,根据是戈多(Godot)是由上帝(God)一词演变而来;有人认为,波卓就是戈多,因为在剧本的法文手稿中,波卓曾自称是戈多;也有人认为,戈多这一人物的由来同巴尔扎克的一个喜剧剧本《自命不凡的人》有关,该剧中就有一个众人都在谈论又始终不曾露面的神秘人物戈杜(Godeau)等等。另外一些学者,则不满足于对戈多的索引式解释,而认为戈多无非是一种象征,是“虚无”、“死亡”,是被追求的超验——现世以外的东西。后一种理解似乎更容易为一般读者所接受。戈多作为一种象征,代表了生活在惶恐不安的西方社会的人们对未来的若有若无的期盼。戈多究竟为何物,难以作出确切的解释,而对戈多的等待,又是贯穿全剧的最大悬案,那么,这个剧本的意义何在,它要告诉人们什么呢?剧中人物既无英雄业绩,亦无高尚德行,有的只是人们生活的空虚、无聊和无奈,只是人类生活的丑陋和生存的痛苦。所以,英国剧评家马丁·艾斯林在《论荒诞派戏剧》中认为:“这部剧作的主题并非戈多而是等待,是作为人的存在的一种本质特征的等待。在我们整个一生的漫长过程中,我们始终在等待什么;戈多则体现了我们的等待之物——它也许是某个事件,一件东西,一个人或是死亡。此外更重要的是,我们在等待中纯粹而直接地体验着时光的流逝。当我们处于主动状态时,我们可能忘记时光的流逝,于是我们超越了时间;而当我们纯粹被动地等待时,我们将面对时间流逝本身。”艾斯林的看法确有可取之处,也为不少学者所认可,但艾斯林对“等待”的解释,也值得讨论。《等待戈多》所展示的世界和人生画面,给人的感受是那样的强烈、集中,但又让你一时说不清是怎么回事,这种主题思想的多义性所产生的魅力,在世界文学史上也是不多的。该剧之所以能取得巨大成功和具有重要社会意义,是它以创新的艺术方法,表达了特定历史时期西方社会的精神危机。《等待戈多》是最能体现贝克特戏剧创作艺术的一部作品,荒诞的思想内容和荒诞的艺术形式,在这部作品中得到了高度的统一。就整体艺术构思来讲,贝克特将舞台上出现的一切事物都荒诞化,非理性化。在一条荒凉冷寂的大路中,先后出现了5个人物,他们记忆模糊,说话颠三倒四,行为荒唐可笑。传话的男孩,第二次出场时竟不知第一次传话的是不是他自己;幸运儿在全剧只说过一次话,却是一篇神咒一般的奇文;波卓只一夜功夫就变成一个瞎眼的残废,他让幸运儿背的布袋,里面装的竟是沙土;两个流浪汉在苦苦等待,但又说不清为何要等待。在布景设计上,空荡荡的舞台上只有一棵树,灯光突明突暗,使观众的注意力旁无所顾,始终集中在几个人物身上,使荒诞悲惨的人生画面给观众留下难忘的印象。《等待戈多》的第二幕几乎是第一幕的完全重复。戏演完了,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结尾又回到开头,时间像没有向前流动。但剧情的重复所取得的戏剧效果,却是时间的无限延伸,等待的永无尽头,因而喜剧也变成了悲剧。贝克特作为一名卓越的以喜剧形式写作悲剧的戏剧艺术家,不仅表现在剧本的整体构思上,还特别表现在戏剧对话的写作上。《等待戈多》虽然剧情荒诞,人物古怪,但读剧本或看演出却对人们很有吸引力,其重要原因是它有一种语言的魅力。贝克特从现实生活中吸取养料,他剧中的人物像现实生活中的人物一样,讲流浪汉的废话,讲特权者的愚昧的昏话,但作者能使他们的对话有节奏感,有诗意,有幽默情趣,有哲理的深意,请看下面这段对话:弗:找句话说吧!(爱:咱们这会儿干什么?)弗:等待戈多。(爱:啊!)弗:真是可怕!……帮帮我!(爱:我在想哩。)弗:在你寻找的时候,你就听得见。(爱:不错。)弗:这样你就不至于找到你找的东西。(爱:对啦。)弗:这样你就不至于思想。(爱:照样思想。)弗:不,不,这是不可能的。(爱:这倒是个主意,咱们来彼此反驳吧。)弗:不可能。(爱:那么咱们抱怨什么?)……弗:最可怕的是有了思想。(爱:可是咱们有过这样的事吗?)这一长串对话,表面看来是些东拉西扯的胡话,但这些急促的对话短句,表现了人物内心的空虚、恐惧,既离不开现实,又害怕现实,既想忘掉自我,又忘不掉自我的矛盾心态,而“最可怕的是有了思想”一句,则能引起人们灵魂的悸动——人的处境虽然十分可悲,但仍然“难得糊涂”,这“真是极大的痛苦”。剧中的波卓命令幸运儿“思想”,幸运儿竟发表了一篇天外来客一般的讲演,无疑会使观众惊讶得目瞪口呆,具有强烈的效果;同时,它也是对那种故弄玄虚的学者名流的有力讽刺。贝克特很善于把自己某些深刻的思想通过人物的胡言乱语表达出来。当代英国戏剧学者沁费尔得指出:“就贝克特而言,他的剧作对人生所作的阴暗描绘,我们尽可以不必接受,然而他对于戏剧艺术所做的贡献却是足以赢得我们的感谢和尊敬。他使我们重新想起:戏剧从根本上说不过是人在舞台上的表演,他提醒了我们,华丽的布景、逼真的道具、完美的服装、波澜起伏的情节,尽管有趣,但对于戏剧艺术却不是非有不可。……他描写了人类山穷水尽的苦境,却将戏剧引入了柳暗花明的新村。”认为贝克特的剧作“将戏剧引入了柳暗花明的新村”未必恰当,但没有人能够否认,以贝克特为代表的荒诞剧在20世纪世界戏剧发展史上确实写下了重要的一章。(选自《外国文学史》(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
优质英语培训问答知识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