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咔咔4566
我觉得就是现在的作品太多,随便什么人,随便写一个东西,都叫它作品,但真正有深度、反应当今时代的作品很少。反思就是要立足当下,文学创作还得着眼于当今时代,得反应一些东西 
历史与文学的关系 ——周振鹤教授在上海师范大学的演讲 我曾经作过历史与科学关系的演讲,认为历史学处在人文与科学之间,大旨是阐发历史学研究方法上的科学性与研究对象的人文性,这是历史的中庸之道(历史与科学的共通处还有一点是求真)。另一方面,学科性质属于人文领域的历史,在传统的文史哲学科之中,也处于中庸的状态,前进一步是哲学,后退一步是文学。比如,黑格尔的历史哲学是哲学而不是历史,只是以历史说事。汤因比的历史研究也近似哲学,以文明形态的变迁来说明其哲学观点。这就是“前进一步是哲学”。后退一步呢?《三国志》是历史,《三国演义》就是文学了。关云长走麦城是历史,华佗为其刮骨疗毒则是文学。岳飞抗金是历史,岳母刺字就是文学了。 狭义的历史学其实就是历史编纂学,信奉历史事实至高无上的原则,既不理会历史发展的规律,也不预测历史发展的趋向,更不谈论什么历史经验与教训,而只以复原历史面貌为己任,其极端的表现就是以史料学代替史学。但我这里却不是要批判历史编纂学,而是说历史学本来的意义仅在于追求历史事实,而对这些事实作哲学的思考或者在历史事实的基础上进行文学创作,实际上都进入了其他领域。当然学术之间没有绝对的界线,历史学也可以总结历史规律为自己的目的,也可以科学地预见历史的发展,但这一切都必须以史实为基础。脱离了历史事实,再好的理论也只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同样,以历史事实为基础的文学创作再如何戏说,也必须合情合理,才有感人的力量,否则就是瞎说胡扯,没有人愿意看了。大家知道京剧《失空斩》十分有名,但失街亭是真事,斩马谡是真事,中间那一段空城计可就是虚构了。只不过虚构得好,十分在理,虽然历史学家不接受,但观众却很爱看,而且在《失空斩》里头,就数空城计戏剧性最强。如果有历史学家因为其违背史实而硬要将它抽掉,那岂不是成了傻瓜?所以一般而言,我不反对戏说,只要不太出格就行,否则只剩下干巴巴的历史事实,那就只有历史学家自己才爱看。 那么除了文学创作以外,历史学著作是不是都是纯粹的历史事实,而没有一点文学成份呢?也不尽然。历史学里头有文学因素存在,同样文学中也有历史事实。 历史中的文学 行刺赵盾一事未成而刺客自尽是历史事件。但为何刺杀未遂,却是历史故事了。从事件而变为故事,文学成份是不可少的。这就是历史中的文学。 历史中的文学是指历史中有文学的成份。文学可以虚构,历史必须真实,也就是要可信,这是最基本的差异。但历史中就没有虚构的成份吗? 司马迁的《史记》自然是典型的历史作品,它是廿四部正史的第一部。所谓纪传体的史书就是由它所开创的,所以大概不会有人说《史记》是小说故事。但是我们看看其中的一段史事。《史记·晋世家》载:因赵盾屡谏,“灵公患之,使?�刺赵盾。盾闺门开,居处节,?�退,叹曰:‘杀忠臣,弃君命,罪一也。’遂触树而死。”说的是,晋灵公派人杀赵盾,刺客看见赵盾早早开着门,在那里正襟危坐等着上朝,很受感动,认为他是忠臣,不该暗杀他,但不杀他,又违背了君命,横竖活不了,索性就在赵盾庭院里一头撞树死了。在这一事件中,赵盾、刺客(是不是叫?�,还难说,下面我会讲到)都是真人,刺客被派来行刺,也是实事,他死了也是事实。但他死前的思想斗争,就麻烦了。有谁作见证呢?没有。这只能是史家的想象。如果不这样写,事情就写不完满了,但一完满就有文学成份了,因为思想斗争是死无对证,刺客并没有告诉司马迁,司马迁又从何得知呢?所以历史里头是有虚构成份,有文学内容的。 但有人也许要说,这是《史记》的创作,再早一点的史书,如《左传》呢?是不是写得简单些呢?其实《左传》也一样有文学成份,而且就此事而言,比《史记》更戏剧化。《左传》宣公二年载:“宣子(即赵盾)骤谏,公患之,使?�贼之。晨往,寝门辟矣,盛服将朝。尚早,坐而假寐。�退叹而言曰:‘不忘恭敬,民之主也。贼民之主,不忠。弃君之命,不信。有一于此,不如死也。触槐而死。’”比起《史记》来,对赵盾的行为与刺客的心理状态描写得更为详细生动。连赵盾盛服准备上朝,时间未到,坐着小打瞌睡都写出来了。刺客呢,想得更多,甚至自言自语说了一大段话,而且还将撞死的那棵树也落实为槐树了。简直一出小戏,连道具都不含糊。我们可以说,行刺赵盾一事未成而刺客自尽是历史事件。但为何刺杀未遂,却是历史故事了。从事件而变为故事,文学成份是不可少的。这就是历史中的文学。有趣的是,《春秋公羊传》对此事还有第三种写法,场面差不多,但描写刺客一路登堂入室,而未见到保卫人员,已经很受感动,继而又发现赵盾早餐竟然只吃小鱼仔下饭,更是感动不已,于是也如此这般想了一通,最后当然也是自杀,不过这回是抹了脖子,不是撞死。对这样一件事我们相信谁呢?很显然,可相信的只是有刺客杀赵盾未遂并自杀一事。其他的就难说了。《公羊传》甚至未写出刺客的名字来,大约没有资料,而《左传》与《史记》却坐实为?�;发生事件的时间也不一样,《左传》系鲁宣公二年(公元前607年),与《史记》晋灵公十四年同,而《公羊传》系于鲁宣公六年(公元前603年)。事件虽一,而故事有三,相信谁呢?按一般说法,《春秋》三传要早于《史记》很长一段时间,而且《左传》开编年之体例,是很正宗的史学著作,如此正宗且早期的历史著作尚且文学成份很浓,何况其他。 《史记》开纪传之体例,《史记》里的表与书是纯粹的史学体裁,没有文学成份,虽然如《封禅书》里也有华丽的文字,但那是例外。本纪有类编年,专记大事,文学成份也少一些,但如《项羽本纪》亦有生动的故事。列传是传记体裁,是施展文学才华的大好园地。不夸大地说,《史记》的大部分列传,可以称为是传记文学作品,也就是说是传记性质的文学作品。后世的正史也一样都有文学成份,无遑多举。为什么标榜写实求真的历史会有文学成份呢,我们等下再说。称赞《史记》的多是为其文学才气与史学见识所震慑,而主要不是由于其百分之百的实事求是。史要信,也要好看。但到底信不信一般人其实并不容易知道。 文学中的历史 文学中有历史,但从其中发掘史料是一回事,把整个文学作品当成真史就很可虑。《红楼梦》反映了清代前期的历史现实没有错,但过分坐实到具体历史人物身上,就未免失之穿凿了。 文学中有历史,这一点现在似乎不成为问题,因为就历史学家的眼光看来,没有什么文献资料不是史料,不但文学作品,即如佛经道藏日记信札家谱账本碑铭地图辞典也无不是地道的史料,而且随着史学研究领域的拓展与深化,史料范围还会不断地扩大。所以从“三言二拍”里头可以看到晚明市井生活的真实面貌,这对于研究社会史的人几乎是一个常识,毋庸多说。从文学作品里去钩稽历史资料,或如陈寅恪先生以诗证史,也是大家熟悉,不必细言。 但在“五四”以前,史料范围并没有这么宽泛,对于文学与史学的关系也没有那么清楚,因此有些文献到底属于文学还是史学,甚至一两千年来都没有一致的看法。对于传说,对于神话就是如此,其中相当突出的一个例子就是《山海经》。 神话传说是文学,先史时代,无文字可征,只有传说,暂当历史。三皇五帝至今未曾坐实,但炎黄子孙已经成为口头语,甚至成为历史共识。即使进入历史时代也还有新的传说被制造出来,因此顾颉刚先生说这是层累的历史,这且不说。但以传说或神话研究历史,却是一种重要的方法。王国维在《古史新证》总论里说:“而疑古之过,乃并尧、舜、禹之人物而亦疑之,其于怀疑之态度及批评之精神不无可取,然惜于古史材料未尝为充分之处理也。”这些古史材料就包括《山海经》、《穆天子传》一类文献。 《山海经》一般都视为荒诞不经,连司马迁写《史记》都不敢利用。但很有趣,《山海经》这部书在中国历史上却是在文学与史学之间游移不定。在《汉书·艺文志》里,《山海经》列于数术类形法家。此后该书在目录学里的角色转换过几次,《隋书·经籍志》将《山海经》列于史部地理类,说明六朝时对此书看法有所改变。此后历代官私目录都是这种看法,也就是将《山海经》看成史书了。但是历史是讲真实的,虽然《山海经》里头平实的山川地理内容,应该归于史部,但更有神话故事,显然与信史有悖,所以清人编《四库全书》,言其“侈谈神怪,百无一真,是直小说之祖耳。入之史部,未为允也”,将其改列于子部小说家类。《山海经》的例子说明,文学与史学的界限有时是很模糊的,这个死结直到“五四”以后才大致解开。解开的途径有二。一是将《山海经》分而治之,不将其看成一部成于一人一时之书,神话归神话,历史归历史。二是神话中也有历史的成份在,仍可以以之证史或补史。将神话中的历史成份发掘出来的,自然以王国维用《山海经》来印证甲骨文中殷先王亥为最杰出的例子。分而治之者,以为山海经中的《五藏山经》是比较雅正的部分,谭其骧先生就写了《<五藏山经>的地域范围》一文,分析《山经》写作时的地理知识水平。我在十几年前也写了《被忽视了的秦代水经》一文,指出《山海经·海内东经》存在一个附篇,这个附篇不是海内东经的一部分而是秦代的水经。也就是说《山海经》有先秦已经存在的神话,也有秦以后掺入的历史成份的内容。古代目录学上对《山海经》归类游移不定,主要是始终将其视为一部不可分割的作品。 上面是说界于文学与史学之间的文献,至于纯粹的文学作品,当然也能发掘史料,大家都很清楚。但从其中发掘史料是一回事,把整个文学作品当成真史就很可虑。最近有人要坐实《红楼梦》为历史,其实民初的索隐派已为其先锋。但我认为小说是小说,历史是历史,《红楼梦》反映了清代前期的历史现实没有错,但过分坐实到具体历史人物身上,就未免失之穿凿了。所以不小心也有可能将文学变成历史。戏说之类当然是文学,但读者观众往往误认为历史。如张诚、徐日瘅在签《尼布楚条约》时与俄国谈判做翻译,《康熙王朝》的编剧与导演以为是他们懂俄语,其实他们是用拉丁语作翻译中介的。 历史中的文学意义何在 历史本身是不是文学其实并不很重要,重要的是写历史必须要有文学的才华。枯燥的历史事实是不能引起读者的兴趣的,要有文学意味的东西才能引人入胜,才能让人体会到作史者的良苦用心。 历史本身是不是文学其实并不很重要,重要的是写历史必须要有文学的才华。子曰:言之不文,行之不远。如果语言或文字没有文采,是不能传之久远的。所以只有文学色彩浓厚的历史著作才会令人永久记忆。廿四史的前四史,编年史里头的《左传》与《资治通鉴》都是这样的著作。其它很多史学著作,就只能是历史学家才去攻读的了。 我在开头说到狭义的历史学只是历史编纂学,更极端则是将史料学等同于历史学。但中国自古以来并没有纯粹意义上的历史编纂学,那样的学问应该与科学研究一样,是只问是非不计利害的。但事实上,因为中国人历来重视经世致用,虽然也有束书不观,空谈性命的时代,也有提倡无用之用的思想,但到底中国人的传统是每做一件事都要问问有什么用,没有用的事是不大有人去做的。即使如历史编纂学这样主要是作过往事实的客观记录的,也很重视其用途的。对统治阶级而言,历史就是垂鉴资治的作用,要长治久安,要皇图永固,就要学习历史经验,吸取历史教训,所以史学具有强烈的实用性。而对于如司马迁这样的史学家而言,他的志向同样要使自己所写的史书成为有用之物,他要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但枯燥的历史事实是不能引起读者的兴趣的,要有文学意味的东西才能引人入胜,才能让人体会到作史者的良苦用心。对一般人而言,历史有惩恶劝善的作用,要发挥这个作用,也要有文学色彩才行。这个色彩既包括文笔好,还包括必要的虚构成份,只有这样才能将历史事件变成历史故事,才有广大的受众。 最早提到史与文的关系的,似乎也还是孔子的话:“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后面这半句明明是在说只有文采胜过事实,才能成为史,否则没有文采只有事件,即质胜文,就只是鄙野之人的谈资而已。对于文与质的解释大抵有两种,一是指文字的华美与质直,另一是指文字的形式与内容。无论哪一方面,都说明史是具有文学性质的,或文字比较华美,或形式超过内容。质是质朴自然,保持事实原貌,文则是进行人为的加工。质的解释可以是实事、事件,而文胜质则是故事了。甚至可以说文与史是相同的,区别不大的。但太过文学化了,史就会失去真实性。 与历史里头必须有文学相类似的是,文学也需要历史。因为历史有深厚的资源,有时平凡的日常生活提炼不出什么文学作品,就要向历史去寻找。四大古典小说有两部,《水浒传》、《三国演义》就以历史为题材,《西游记》虽为神怪小说,仍以一个历史事实为根据而展开。明代短篇小说的代表冯梦龙与凌蒙初的三言二拍的创作也向历史找原材料。三言里,以《警世通言》为例,当代的篇章只占1/3,而历史题材或假托为历史故事的却占2/3。二拍亦如此。如果一段历史没有英雄豪杰,没有奇闻逸事,那就没有写头也没有看头。因此强调文学与历史没有区别的多是文学家。而历史学家普遍不认同文学家的意见,不但对戏说很厌恶,而且也以历史小说为无谓。 但是对于史与文的关系,有人是不主张过分的“文”的,如刘知几认为“史”应当以“叙事”为主,“夫国史之美备以叙事为主。而叙事之工者,以简要为主”。“简要”就是不要过分描写。从这个基本论点出发,刘知几认为“史书”的“论”、“赞”,简直是可有可无的,与其空泛地评述一个人物,不如直接写他的言语和行为。宋代郑樵也有这种观点。他在《通志序》中说:“史册以详文该事,善恶已彰,无待美刺。读萧、曹之行事,岂不知其忠良?见莽、卓之所为,岂不知其凶逆?”唐代以后诸史,均无“论”、“赞”,大约是受《史通》主张的影响。 文学与历史的互文性 “国王死了,王后也死了”是事件,而“国王死了,王后因悲伤而死”则是故事。故事即是在事件和事件之间建立联系,这是文学叙述的力量表现。历史叙述也是如此,它不仅记录事件本身,而且建构出历史故事,并赋予其以社会意义。 文学与历史到底是一是二呢?当前将历史与文学看成一道的多从文学的阵营中来,而很少从历史的营垒中来。文学批评与文学创作都强调文学与历史是相通的。甚至说历史真实和文学真实的关系应该是:真而不实,虚而不伪。认为历史的真实不仅取决于历史史实的真实,更取决于作家持有什么样的历史观。 西方旧历史主义文学关注的是历史的本来面目,认为在文学作品之外,有一个真实的具体的历史,而文学作品只是对这个真实而具体的历史的一种反映。换句话说,历史是第一性的,文学作品是第二性的。历史作为一种客观的真实而决定了文学的存在和文学的内容。而新历史主义者不再把历史看成是由客观规律所控制的过程,看成是文学的“背景”或“反映对象”,而是把历史和文学两者同时看成是“文本性的”,历史的虚构成分和叙事方式同文学所使用的方法十分类似。因此两者之间不是谁决定谁,谁反映谁的关系,而是相互证明、相互印证的“互文性”关系。 英国小说家E·福斯特在谈到小说叙事时曾经说过一段话,他打比方说:“国王死了,王后也死了”是事件,而“国王死了,王后因悲伤而死”则是故事。故事即是在事件和事件之间建立联系。原本单独存在的事件,被放入一个相互联系,具有前因后果性的框架之中,就变成了故事。在新历史主义眼中,作为一种话语或文本的历史,恰恰具有这种叙述性。而在事件之间建立联系,把事件变成故事,这正是文学叙述的力量的表现。历史叙述也是如此,它不仅记录事件本身,而且“制造”了此事件与他事件之间的联系,建构出一种历史故事,并赋予这个故事以社会意义。 强调历史与文学的互文性,其实不是什么新见解。如果他们知道中国历史的传统,读得懂《史记》的话,就一定会惊呼,原来新历史主义并非什么后现代,而是前古代了。那么到底应该怎样处理历史与文学的关系呢?标准恐怕还得是“文胜质则史”,也就是说,在事实的基础上再加上文学的描述与必不可少的虚构而成为历史。但描述与虚构只是为了使叙述完满,有一定的度,不能过于夸饰,否则就又回到开头讲到的那句话:后退一步是文学了。 (演讲时间:2005年11月23日) 讲演者小传 周振鹤 1941年生,福建厦门人。1958-1963年就读厦门大学与福州大学矿冶系,后在湖南任助理工程师。1978年考取复旦大学研究生,1983年获历史学博士学位。现为复旦大学历史地理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地理学会历史地理专业委员会委员,中国行政区划研究会常务理事,上海历史学会理事等。《历史地理》主编。有《西汉政区地理》、《方言与中国文化》(合作)、《中国地方行政制度史》、《中国历史文化区域研究》、《上海历史地图集》等十余部专著与编著,发表论文百余篇。
历史与文学的关系 ——周振鹤教授在上海师范大学的演讲 我曾经作过历史与科学关系的演讲,认为历史学处在人文与科学之间,大旨是阐发历史学研究方法上的科学性与研究对象的人文性,这是历史的中庸之道(历史与科学的共通处还有一点是求真)。另一方面,学科性质属于人文领域的历史,在传统的文史哲学科之中,也处于中庸的状态,前进一步是哲学,后退一步是文学。比如,黑格尔的历史哲学是哲学而不是历史,只是以历史说事。汤因比的历史研究也近似哲学,以文明形态的变迁来说明其哲学观点。这就是“前进一步是哲学”。后退一步呢?《三国志》是历史,《三国演义》就是文学了。关云长走麦城是历史,华佗为其刮骨疗毒则是文学。岳飞抗金是历史,岳母刺字就是文学了。 狭义的历史学其实就是历史编纂学,信奉历史事实至高无上的原则,既不理会历史发展的规律,也不预测历史发展的趋向,更不谈论什么历史经验与教训,而只以复原历史面貌为己任,其极端的表现就是以史料学代替史学。但我这里却不是要批判历史编纂学,而是说历史学本来的意义仅在于追求历史事实,而对这些事实作哲学的思考或者在历史事实的基础上进行文学创作,实际上都进入了其他领域。当然学术之间没有绝对的界线,历史学也可以总结历史规律为自己的目的,也可以科学地预见历史的发展,但这一切都必须以史实为基础。脱离了历史事实,再好的理论也只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同样,以历史事实为基础的文学创作再如何戏说,也必须合情合理,才有感人的力量,否则就是瞎说胡扯,没有人愿意看了。大家知道京剧《失空斩》十分有名,但失街亭是真事,斩马谡是真事,中间那一段空城计可就是虚构了。只不过虚构得好,十分在理,虽然历史学家不接受,但观众却很爱看,而且在《失空斩》里头,就数空城计戏剧性最强。如果有历史学家因为其违背史实而硬要将它抽掉,那岂不是成了傻瓜?所以一般而言,我不反对戏说,只要不太出格就行,否则只剩下干巴巴的历史事实,那就只有历史学家自己才爱看。 那么除了文学创作以外,历史学著作是不是都是纯粹的历史事实,而没有一点文学成份呢?也不尽然。历史学里头有文学因素存在,同样文学中也有历史事实。 历史中的文学 行刺赵盾一事未成而刺客自尽是历史事件。但为何刺杀未遂,却是历史故事了。从事件而变为故事,文学成份是不可少的。这就是历史中的文学。 历史中的文学是指历史中有文学的成份。文学可以虚构,历史必须真实,也就是要可信,这是最基本的差异。但历史中就没有虚构的成份吗? 司马迁的《史记》自然是典型的历史作品,它是廿四部正史的第一部。所谓纪传体的史书就是由它所开创的,所以大概不会有人说《史记》是小说故事。但是我们看看其中的一段史事。《史记·晋世家》载:因赵盾屡谏,“灵公患之,使?�刺赵盾。盾闺门开,居处节,?�退,叹曰:‘杀忠臣,弃君命,罪一也。’遂触树而死。”说的是,晋灵公派人杀赵盾,刺客看见赵盾早早开着门,在那里正襟危坐等着上朝,很受感动,认为他是忠臣,不该暗杀他,但不杀他,又违背了君命,横竖活不了,索性就在赵盾庭院里一头撞树死了。在这一事件中,赵盾、刺客(是不是叫?�,还难说,下面我会讲到)都是真人,刺客被派来行刺,也是实事,他死了也是事实。但他死前的思想斗争,就麻烦了。有谁作见证呢?没有。这只能是史家的想象。如果不这样写,事情就写不完满了,但一完满就有文学成份了,因为思想斗争是死无对证,刺客并没有告诉司马迁,司马迁又从何得知呢?所以历史里头是有虚构成份,有文学内容的。 但有人也许要说,这是《史记》的创作,再早一点的史书,如《左传》呢?是不是写得简单些呢?其实《左传》也一样有文学成份,而且就此事而言,比《史记》更戏剧化。《左传》宣公二年载:“宣子(即赵盾)骤谏,公患之,使?�贼之。晨往,寝门辟矣,盛服将朝。尚早,坐而假寐。�退叹而言曰:‘不忘恭敬,民之主也。贼民之主,不忠。弃君之命,不信。有一于此,不如死也。触槐而死。’”比起《史记》来,对赵盾的行为与刺客的心理状态描写得更为详细生动。连赵盾盛服准备上朝,时间未到,坐着小打瞌睡都写出来了。刺客呢,想得更多,甚至自言自语说了一大段话,而且还将撞死的那棵树也落实为槐树了。简直一出小戏,连道具都不含糊。我们可以说,行刺赵盾一事未成而刺客自尽是历史事件。但为何刺杀未遂,却是历史故事了。从事件而变为故事,文学成份是不可少的。这就是历史中的文学。有趣的是,《春秋公羊传》对此事还有第三种写法,场面差不多,但描写刺客一路登堂入室,而未见到保卫人员,已经很受感动,继而又发现赵盾早餐竟然只吃小鱼仔下饭,更是感动不已,于是也如此这般想了一通,最后当然也是自杀,不过这回是抹了脖子,不是撞死。对这样一件事我们相信谁呢?很显然,可相信的只是有刺客杀赵盾未遂并自杀一事。其他的就难说了。《公羊传》甚至未写出刺客的名字来,大约没有资料,而《左传》与《史记》却坐实为?�;发生事件的时间也不一样,《左传》系鲁宣公二年(公元前607年),与《史记》晋灵公十四年同,而《公羊传》系于鲁宣公六年(公元前603年)。事件虽一,而故事有三,相信谁呢?按一般说法,《春秋》三传要早于《史记》很长一段时间,而且《左传》开编年之体例,是很正宗的史学著作,如此正宗且早期的历史著作尚且文学成份很浓,何况其他。 《史记》开纪传之体例,《史记》里的表与书是纯粹的史学体裁,没有文学成份,虽然如《封禅书》里也有华丽的文字,但那是例外。本纪有类编年,专记大事,文学成份也少一些,但如《项羽本纪》亦有生动的故事。列传是传记体裁,是施展文学才华的大好园地。不夸大地说,《史记》的大部分列传,可以称为是传记文学作品,也就是说是传记性质的文学作品。后世的正史也一样都有文学成份,无遑多举。为什么标榜写实求真的历史会有文学成份呢,我们等下再说。称赞《史记》的多是为其文学才气与史学见识所震慑,而主要不是由于其百分之百的实事求是。史要信,也要好看。但到底信不信一般人其实并不容易知道。 文学中的历史 文学中有历史,但从其中发掘史料是一回事,把整个文学作品当成真史就很可虑。《红楼梦》反映了清代前期的历史现实没有错,但过分坐实到具体历史人物身上,就未免失之穿凿了。 文学中有历史,这一点现在似乎不成为问题,因为就历史学家的眼光看来,没有什么文献资料不是史料,不但文学作品,即如佛经道藏日记信札家谱账本碑铭地图辞典也无不是地道的史料,而且随着史学研究领域的拓展与深化,史料范围还会不断地扩大。所以从“三言二拍”里头可以看到晚明市井生活的真实面貌,这对于研究社会史的人几乎是一个常识,毋庸多说。从文学作品里去钩稽历史资料,或如陈寅恪先生以诗证史,也是大家熟悉,不必细言。 但在“五四”以前,史料范围并没有这么宽泛,对于文学与史学的关系也没有那么清楚,因此有些文献到底属于文学还是史学,甚至一两千年来都没有一致的看法。对于传说,对于神话就是如此,其中相当突出的一个例子就是《山海经》。 神话传说是文学,先史时代,无文字可征,只有传说,暂当历史。三皇五帝至今未曾坐实,但炎黄子孙已经成为口头语,甚至成为历史共识。即使进入历史时代也还有新的传说被制造出来,因此顾颉刚先生说这是层累的历史,这且不说。但以传说或神话研究历史,却是一种重要的方法。王国维在《古史新证》总论里说:“而疑古之过,乃并尧、舜、禹之人物而亦疑之,其于怀疑之态度及批评之精神不无可取,然惜于古史材料未尝为充分之处理也。”这些古史材料就包括《山海经》、《穆天子传》一类文献。 《山海经》一般都视为荒诞不经,连司马迁写《史记》都不敢利用。但很有趣,《山海经》这部书在中国历史上却是在文学与史学之间游移不定。在《汉书·艺文志》里,《山海经》列于数术类形法家。此后该书在目录学里的角色转换过几次,《隋书·经籍志》将《山海经》列于史部地理类,说明六朝时对此书看法有所改变。此后历代官私目录都是这种看法,也就是将《山海经》看成史书了。但是历史是讲真实的,虽然《山海经》里头平实的山川地理内容,应该归于史部,但更有神话故事,显然与信史有悖,所以清人编《四库全书》,言其“侈谈神怪,百无一真,是直小说之祖耳。入之史部,未为允也”,将其改列于子部小说家类。《山海经》的例子说明,文学与史学的界限有时是很模糊的,这个死结直到“五四”以后才大致解开。解开的途径有二。一是将《山海经》分而治之,不将其看成一部成于一人一时之书,神话归神话,历史归历史。二是神话中也有历史的成份在,仍可以以之证史或补史。将神话中的历史成份发掘出来的,自然以王国维用《山海经》来印证甲骨文中殷先王亥为最杰出的例子。分而治之者,以为山海经中的《五藏山经》是比较雅正的部分,谭其骧先生就写了《<五藏山经>的地域范围》一文,分析《山经》写作时的地理知识水平。我在十几年前也写了《被忽视了的秦代水经》一文,指出《山海经·海内东经》存在一个附篇,这个附篇不是海内东经的一部分而是秦代的水经。也就是说《山海经》有先秦已经存在的神话,也有秦以后掺入的历史成份的内容。古代目录学上对《山海经》归类游移不定,主要是始终将其视为一部不可分割的作品。 上面是说界于文学与史学之间的文献,至于纯粹的文学作品,当然也能发掘史料,大家都很清楚。但从其中发掘史料是一回事,把整个文学作品当成真史就很可虑。最近有人要坐实《红楼梦》为历史,其实民初的索隐派已为其先锋。但我认为小说是小说,历史是历史,《红楼梦》反映了清代前期的历史现实没有错,但过分坐实到具体历史人物身上,就未免失之穿凿了。所以不小心也有可能将文学变成历史。戏说之类当然是文学,但读者观众往往误认为历史。如张诚、徐日瘅在签《尼布楚条约》时与俄国谈判做翻译,《康熙王朝》的编剧与导演以为是他们懂俄语,其实他们是用拉丁语作翻译中介的。 历史中的文学意义何在 历史本身是不是文学其实并不很重要,重要的是写历史必须要有文学的才华。枯燥的历史事实是不能引起读者的兴趣的,要有文学意味的东西才能引人入胜,才能让人体会到作史者的良苦用心。 历史本身是不是文学其实并不很重要,重要的是写历史必须要有文学的才华。子曰:言之不文,行之不远。如果语言或文字没有文采,是不能传之久远的。所以只有文学色彩浓厚的历史著作才会令人永久记忆。廿四史的前四史,编年史里头的《左传》与《资治通鉴》都是这样的著作。其它很多史学著作,就只能是历史学家才去攻读的了。 我在开头说到狭义的历史学只是历史编纂学,更极端则是将史料学等同于历史学。但中国自古以来并没有纯粹意义上的历史编纂学,那样的学问应该与科学研究一样,是只问是非不计利害的。但事实上,因为中国人历来重视经世致用,虽然也有束书不观,空谈性命的时代,也有提倡无用之用的思想,但到底中国人的传统是每做一件事都要问问有什么用,没有用的事是不大有人去做的。即使如历史编纂学这样主要是作过往事实的客观记录的,也很重视其用途的。对统治阶级而言,历史就是垂鉴资治的作用,要长治久安,要皇图永固,就要学习历史经验,吸取历史教训,所以史学具有强烈的实用性。而对于如司马迁这样的史学家而言,他的志向同样要使自己所写的史书成为有用之物,他要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但枯燥的历史事实是不能引起读者的兴趣的,要有文学意味的东西才能引人入胜,才能让人体会到作史者的良苦用心。对一般人而言,历史有惩恶劝善的作用,要发挥这个作用,也要有文学色彩才行。这个色彩既包括文笔好,还包括必要的虚构成份,只有这样才能将历史事件变成历史故事,才有广大的受众。 最早提到史与文的关系的,似乎也还是孔子的话:“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后面这半句明明是在说只有文采胜过事实,才能成为史,否则没有文采只有事件,即质胜文,就只是鄙野之人的谈资而已。对于文与质的解释大抵有两种,一是指文字的华美与质直,另一是指文字的形式与内容。无论哪一方面,都说明史是具有文学性质的,或文字比较华美,或形式超过内容。质是质朴自然,保持事实原貌,文则是进行人为的加工。质的解释可以是实事、事件,而文胜质则是故事了。甚至可以说文与史是相同的,区别不大的。但太过文学化了,史就会失去真实性。 与历史里头必须有文学相类似的是,文学也需要历史。因为历史有深厚的资源,有时平凡的日常生活提炼不出什么文学作品,就要向历史去寻找。四大古典小说有两部,《水浒传》、《三国演义》就以历史为题材,《西游记》虽为神怪小说,仍以一个历史事实为根据而展开。明代短篇小说的代表冯梦龙与凌蒙初的三言二拍的创作也向历史找原材料。三言里,以《警世通言》为例,当代的篇章只占1/3,而历史题材或假托为历史故事的却占2/3。二拍亦如此。如果一段历史没有英雄豪杰,没有奇闻逸事,那就没有写头也没有看头。因此强调文学与历史没有区别的多是文学家。而历史学家普遍不认同文学家的意见,不但对戏说很厌恶,而且也以历史小说为无谓。 但是对于史与文的关系,有人是不主张过分的“文”的,如刘知几认为“史”应当以“叙事”为主,“夫国史之美备以叙事为主。而叙事之工者,以简要为主”。“简要”就是不要过分描写。从这个基本论点出发,刘知几认为“史书”的“论”、“赞”,简直是可有可无的,与其空泛地评述一个人物,不如直接写他的言语和行为。宋代郑樵也有这种观点。他在《通志序》中说:“史册以详文该事,善恶已彰,无待美刺。读萧、曹之行事,岂不知其忠良?见莽、卓之所为,岂不知其凶逆?”唐代以后诸史,均无“论”、“赞”,大约是受《史通》主张的影响。 文学与历史的互文性 “国王死了,王后也死了”是事件,而“国王死了,王后因悲伤而死”则是故事。故事即是在事件和事件之间建立联系,这是文学叙述的力量表现。历史叙述也是如此,它不仅记录事件本身,而且建构出历史故事,并赋予其以社会意义。 文学与历史到底是一是二呢?当前将历史与文学看成一道的多从文学的阵营中来,而很少从历史的营垒中来。文学批评与文学创作都强调文学与历史是相通的。甚至说历史真实和文学真实的关系应该是:真而不实,虚而不伪。认为历史的真实不仅取决于历史史实的真实,更取决于作家持有什么样的历史观。 西方旧历史主义文学关注的是历史的本来面目,认为在文学作品之外,有一个真实的具体的历史,而文学作品只是对这个真实而具体的历史的一种反映。换句话说,历史是第一性的,文学作品是第二性的。历史作为一种客观的真实而决定了文学的存在和文学的内容。而新历史主义者不再把历史看成是由客观规律所控制的过程,看成是文学的“背景”或“反映对象”,而是把历史和文学两者同时看成是“文本性的”,历史的虚构成分和叙事方式同文学所使用的方法十分类似。因此两者之间不是谁决定谁,谁反映谁的关系,而是相互证明、相互印证的“互文性”关系。 英国小说家E·福斯特在谈到小说叙事时曾经说过一段话,他打比方说:“国王死了,王后也死了”是事件,而“国王死了,王后因悲伤而死”则是故事。故事即是在事件和事件之间建立联系。原本单独存在的事件,被放入一个相互联系,具有前因后果性的框架之中,就变成了故事。在新历史主义眼中,作为一种话语或文本的历史,恰恰具有这种叙述性。而在事件之间建立联系,把事件变成故事,这正是文学叙述的力量的表现。历史叙述也是如此,它不仅记录事件本身,而且“制造”了此事件与他事件之间的联系,建构出一种历史故事,并赋予这个故事以社会意义。 强调历史与文学的互文性,其实不是什么新见解。如果他们知道中国历史的传统,读得懂《史记》的话,就一定会惊呼,原来新历史主义并非什么后现代,而是前古代了。那么到底应该怎样处理历史与文学的关系呢?标准恐怕还得是“文胜质则史”,也就是说,在事实的基础上再加上文学的描述与必不可少的虚构而成为历史。但描述与虚构只是为了使叙述完满,有一定的度,不能过于夸饰,否则就又回到开头讲到的那句话:后退一步是文学了。 (演讲时间:2005年11月23日) 讲演者小传 周振鹤 1941年生,福建厦门人。1958-1963年就读厦门大学与福州大学矿冶系,后在湖南任助理工程师。1978年考取复旦大学研究生,1983年获历史学博士学位。现为复旦大学历史地理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地理学会历史地理专业委员会委员,中国行政区划研究会常务理事,上海历史学会理事等。《历史地理》主编。有《西汉政区地理》、《方言与中国文化》(合作)、《中国地方行政制度史》、《中国历史文化区域研究》、《上海历史地图集》等十余部专著与编著,发表论文百余篇。 回答者:其翼若垂天之云 - 举人 四级 4-26 17:24 历史的发展有两条主线:一是生产力发展,一是智慧发展,智慧发展就是文化的发展 回答者:共我赏花 - 秀才 二级 4-26 17:26 历史推动文学的发展 文学记述历史的发展 回答者:谁明浪子心DIDI - 助理 二级 4-26 17:40 文学来自生活,来自与过去未来的连接 历史与文学的关系 ——周振鹤教授在上海师范大学的演讲 作者:周振鹤 文章来源:世纪中国 浏览:128 次 在《失空斩》里头,就数空城计戏剧性最强。如果有历史学家因为其违背史实而硬要将它抽掉,那岂不是成了傻瓜?所以一般而言,我不反对戏说,只要不太出格就行。 我曾经作过历史与科学关系的演讲,认为历史学处在人文与科学之间,大旨是阐发历史学研究方法上的科学性与研究对象的人文性,这是历史的中庸之道(历史与科学的共通处还有一点是求真)。另一方面,学科性质属于人文领域的历史,在传统的文史哲学科之中,也处于中庸的状态,前进一步是哲学,后退一步是文学。比如,黑格尔的历史哲学是哲学而不是历史,只是以历史说事。汤因比的历史研究也近似哲学,以文明形态的变迁来说明其哲学观点。这就是“前进一步是哲学”。后退一步呢?《三国志》是历史,《三国演义》就是文学了。关云长走麦城是历史,华佗为其刮骨疗毒则是文学。岳飞抗金是历史,岳母刺字就是文学了。 狭义的历史学其实就是历史编纂学,信奉历史事实至高无上的原则,既不理会历史发展的规律,也不预测历史发展的趋向,更不谈论什么历史经验与教训,而只以复原历史面貌为己任,其极端的表现就是以史料学代替史学。但我这里却不是要批判历史编纂学,而是说历史学本来的意义仅在于追求历史事实,而对这些事实作哲学的思考或者在历史事实的基础上进行文学创作,实际上都进入了其他领域。当然学术之间没有绝对的界线,历史学也可以总结历史规律为自己的目的,也可以科学地预见历史的发展,但这一切都必须以史实为基础。脱离了历史事实,再好的理论也只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同样,以历史事实为基础的文学创作再如何戏说,也必须合情合理,才有感人的力量,否则就是瞎说胡扯,没有人愿意看了。大家知道京剧《失空斩》十分有名,但失街亭是真事,斩马谡是真事,中间那一段空城计可就是虚构了。只不过虚构得好,十分在理,虽然历史学家不接受,但观众却很爱看,而且在《失空斩》里头,就数空城计戏剧性最强。如果有历史学家因为其违背史实而硬要将它抽掉,那岂不是成了傻瓜?所以一般而言,我不反对戏说,只要不太出格就行,否则只剩下干巴巴的历史事实,那就只有历史学家自己才爱看。 那么除了文学创作以外,历史学著作是不是都是纯粹的历史事实,而没有一点文学成份呢?也不尽然。历史学里头有文学因素存在,同样文学中也有历史事实。 历史中的文学 行刺赵盾一事未成而刺客自尽是历史事件。但为何刺杀未遂,却是历史故事了。从事件而变为故事,文学成份是不可少的。这就是历史中的文学。 历史中的文学是指历史中有文学的成份。文学可以虚构,历史必须真实,也就是要可信,这是最基本的差异。但历史中就没有虚构的成份吗? 司马迁的《史记》自然是典型的历史作品,它是廿四部正史的第一部。所谓纪传体的史书就是由它所开创的,所以大概不会有人说《史记》是小说故事。但是我们看看其中的一段史事。《史记·晋世家》载:因赵盾屡谏,“灵公患之,使?�刺赵盾。盾闺门开,居处节,?�退,叹曰:‘杀忠臣,弃君命,罪一也。’遂触树而死。”说的是,晋灵公派人杀赵盾,刺客看见赵盾早早开着门,在那里正襟危坐等着上朝,很受感动,认为他是忠臣,不该暗杀他,但不杀他,又违背了君命,横竖活不了,索性就在赵盾庭院里一头撞树死了。在这一事件中,赵盾、刺客(是不是叫?�,还难说,下面我会讲到)都是真人,刺客被派来行刺,也是实事,他死了也是事实。但他死前的思想斗争,就麻烦了。有谁作见证呢?没有。这只能是史家的想象。如果不这样写,事情就写不完满了,但一完满就有文学成份了,因为思想斗争是死无对证,刺客并没有告诉司马迁,司马迁又从何得知呢?所以历史里头是有虚构成份,有文学内容的。 但有人也许要说,这是《史记》的创作,再早一点的史书,如《左传》呢?是不是写得简单些呢?其实《左传》也一样有文学成份,而且就此事而言,比《史记》更戏剧化。《左传》宣公二年载:“宣子(即赵盾)骤谏,公患之,使?�贼之。晨往,寝门辟矣,盛服将朝。尚早,坐而假寐。�退叹而言曰:‘不忘恭敬,民之主也。贼民之主,不忠。弃君之命,不信。有一于此,不如死也。触槐而死。’”比起《史记》来,对赵盾的行为与刺客的心理状态描写得更为详细生动。连赵盾盛服准备上朝,时间未到,坐着小打瞌睡都写出来了。刺客呢,想得更多,甚至自言自语说了一大段话,而且还将撞死的那棵树也落实为槐树了。简直一出小戏,连道具都不含糊。我们可以说,行刺赵盾一事未成而刺客自尽是历史事件。但为何刺杀未遂,却是历史故事了。从事件而变为故事,文学成份是不可少的。这就是历史中的文学。有趣的是,《春秋公羊传》对此事还有第三种写法,场面差不多,但描写刺客一路登堂入室,而未见到保卫人员,已经很受感动,继而又发现赵盾早餐竟然只吃小鱼仔下饭,更是感动不已,于是也如此这般想了一通,最后当然也是自杀,不过这回是抹了脖子,不是撞死。对这样一件事我们相信谁呢?很显然,可相信的只是有刺客杀赵盾未遂并自杀一事。其他的就难说了。《公羊传》甚至未写出刺客的名字来,大约没有资料,而《左传》与《史记》却坐实为?�;发生事件的时间也不一样,《左传》系鲁宣公二年(公元前607年),与《史记》晋灵公十四年同,而《公羊传》系于鲁宣公六年(公元前603年)。事件虽一,而故事有三,相信谁呢?按一般说法,《春秋》三传要早于《史记》很长一段时间,而且《左传》开编年之体例,是很正宗的史学著作,如此正宗且早期的历史著作尚且文学成份很浓,何况其他。 《史记》开纪传之体例,《史记》里的表与书是纯粹%
文学与政治关系的理论表述 张开焱 在今天,要对传统政治论诗学进行指责自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80年代前后,理论界和批评界已对它进行了持续的批判和否定,无论从历史的角度还是理论的角度看,这种批判和否定都是必要的和有价值的。但也必须看到,当时人们对政治论诗学的批判和否定,主要是情感性和经验性的,还不具有多少理论的深度。更重要的是,人们在批判传统政治论诗学模式时,也基本拒绝了所有诗学的政治维度,否定了从政治角度解释和评价文学现象的任何可能性和价值。尽管这在当时乃至现在的历史语境中,都是可以理解和有特殊原因的,但不必讳言也有偏激和片面之处。 政治论诗学在今天已声名狼藉,但这并不意味着文学与政治就毫无关系,放眼几千年的中外文学史,我们将发现,文艺与政治的关系是一种无法割断也无须割断的关系。首先,政治是人类社会生活中覆盖面最大、最重要、最普通而恒久的现象,几乎每一个人的生活、命运、行为、心理构成、生存环境,都与政治直接或间接关联,都有政治的因素渗透其中。如果是一个对人类的生存状态和命运、对人类生活世界有强烈关怀的作家,就不可能不关注政治,他的创作也不可能不直接或间接涉及政治,并对特定政治现象作出自己的解释和评价。其次,中外文学史上许多著名作家作品都是有强烈政治意识、政治倾向、政治效果的,政治不仅没有使其贬值,反而是其创作的重要特征和价值的重要保证。又其次,就新时期的文学来说,一方面,理论界政治论诗学正受到质疑并被贬黜,而另一方面创作界从问题文学、到伤痕文学、到反思文学再到文化小说的登场,都恰恰具有强烈的政治倾向和政治关怀,它们不仅在客观上迎合了当时社会政治走向的需要而因此受到政治家的赞许和读者的好评,而且作家们主观上大多有明确的政治立场和思想。评论界对这些文学现象的政治意义和效应的阐释与肯定更是不遗余力,他们的默契配合造就了一个辉煌的文学时代。即使是80年代中后期兴起的先锋派小说,尽管那些作家有意无意地在作品表层极力淡化政治意识,但在评论家眼里,其政治内涵和效应仍被极度发掘和放大,认为经历了"语言之自觉"、走向"纯文学"的先锋派小说家的创作中仍然隐含着政治意识。一方面在理论上激烈批判和否定政治论诗学,另一方面在评论具体文学现象时又有意无意地采用政治视角,这种矛盾是意味深长的。它至少说明要真正从文学创作、文学理论与批评中抹去政治维度,那是极其困难甚至不可能的事情。 而当代西方,在经历了本世纪上中叶以"形式主义-新批评-结构主义"为主线的否定文学社会内涵和政治意义的形式诗学发展之后,到中下叶,政治论诗学再度复兴。且不说像阿尔多诺、马尔库塞的美学思想明确表达了强烈的政治意识,弗·杰姆逊、伊格尔顿坚持从政治论角度来阐释和评价当代文化和文学现象,就是结构主义时期一些代表人物如托多罗夫,进入80年代后也大声疾呼要恢复文学与社会、道德、政治、真理的关联,并认为形式主义诗学对上述因素的忽视是致命的缺陷。而后现代时期的学人对文化和文学政治意义的重新注意已是一个引人注目的现象:对解构主义有重要影响的福科关于话语、权力、政治、意识形态关系的基本思想,新历史主义对文学、文化的政治和意识形态意义的高度重视,大众文化理论对当代蓬勃兴起的大众文化现象的政治意义的深入揭示,萨伊德、斯皮瓦克等的后殖民文化批评关于当代文学和文化中西方文化帝国主义意识的渗透和控制问题,以及女权主义关于人类文学和文化中根深蒂固的男性对女性的压抑、歪曲、控制、统治问题,都在将政治视角作为解剖和评价人类文化及文学的重要视角。可以说,在现代主义尤其是后现代主义诸多思想家关于文化和文学的理论中,有一个重要的特征,就是政治意识的泛化,或者说是泛政治化倾向。西方文论在经历了远离政治的行程后重新回到对政治的关注,确实值得我们深思。 这样说是否意味着我们要回到传统政治论诗学,重新让文学从属于政治,成为政治和政治斗争的工具?当然不是。重续诗学政治论维度的一个必要前提,恰恰是对传统政治论诗学进行反省和检讨,确定其得失,然后重新阐释和定位文学与政治的关系。 传统政治论诗学最值得我们重视的思想是相互关联的两个方面:一是从社会的经济活动角度来理解和阐释文学现象,从经济基础中去寻找文学活动的发生、展开和变化的最终根源;二是从阶级论角度定位和定义文学的政治内涵。这两个方面的思想尽管本身还有再探讨的余地,但在今天仍有一定的解释力量,它们可能成为政治论诗学发展的理论资源。像杰姆逊的文化解释理论,仍然将"生产方式"当作解释包括文学在内的社会一切文化现象的总体框架。这就意味着经济决定论和阶级论仍然有可能产生新的理论生长点或提供新的启示。这里关键在于理论工作者是否有过人的理论发现力、创造力和融通力。 传统政治论诗学的失误也是明显的:首先,它从(阶级和政党意义上的)政治论角度理解和解释人的全部存在和生活,将人的存在完全定位于政治的存在和政治的生活,从而抹杀了人类生活的丰富性和复杂性;其次,它从"阶级论"和"政党论"的角度定义政治,尽管抓住了政治的一个重要方面,但却不是全部,政治的含义远比阶级和政党丰富复杂;又其次,它只从政治的维度定位和定性文学,将政治性(意识形态性)看成文学固定不变的本质和惟一属性,从而堵塞了从多种维度理解文学的可能性;最后,传统政治论诗学在如上所说的几点基础上将文学与政治的关系定位于从属关系,即文学从属于(阶级和政党的)政治,是政治的工具,这即使不是完全的错误,至少是非常片面的,文学与政治的关系肯定不能用从属论和工具论来全面正确地定位、描述和评价。 从属论和工具论已遭到持续批判和否定,现在被学界普遍接受的是"平行论"--政治属于社会实践层面,文学属于社会意识层面,它是审美的而非实践的,它们之间不是谁从属于谁的关系,而是平行的关系。在我看来,"从属论"和"平行论"都描述了文学与政治的某种可能关系,但都不是文学与政治关系的全面、准确描述和定位;持从属论观点的人必须注意到,许多作家和作品及其他文学现象并不都能简单地认定从属于哪个阶级、政党或政治运动,也不能固定不变地从阶级、政党、政治运动的角度考量和评价它的意义与价值;持平行论的学人也须注意到,确实有许多作家自觉或不自觉地听命于某个阶级、政党或政治运动,用自己的创作为之服务;更重要的是,持从属论和平行论的人都必须注意到一种让他们头疼的现象:在文学史上,同一种文学现象在不同的语境中会有很不同的意义,在一种语境中它可能是有政治意义的,但在另一种语境中可能政治意义很单薄甚至完全没有;就政治意义而言,在一种语境中,它可能显现出这种政治意义,而在另一种语境中,它可能显现那种大不相同的政治意义;《红楼梦》在不同时期具有不同的政治意义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清代读者在其中看到了"宫闱秘史",晚清革命家看到了"排满",毛泽东看到了阶级斗争的历史,"四人帮"的御用文人看到了儒法斗争,而今天某些学者又从中看到了"牌桌上的政治",可以肯定,只要《红楼梦》还流传下去,就还会有读者看出大不相同的政治意义。这意味着,文学的政治意义不是固定不变的东西,它是文学作品与独特的历史语境和特定解释体系的结合生成的,只要历史语境或解释体系改变,文学作品的政治意义就会相应改变,它是一种结构性生成物,一种在特定的结构关系中被赋予或解除的功能。用从属论和平行论都无法完满地解释这种结构性功能关系。从属论和平行论都是太过简单的理论,它们尽管彼此对立,但其运思方式并无区别,即它们都以本质论的认知方式来思考和谈论文艺与政治的关系,得出的结论也不可能不片面和僵板。 我认为,文学与政治的关系最好用"召唤-应答"模式来表述,即它们既不是从属关系,也不是平行关系,而是在一种特定历史语境中双向互渗互动的功能性关系。所谓召唤-应答关系,实际上是一种对话关系。它们中的每一方都在向另一方发出召唤,并有意无意地要求对方作出应答。而对于一方的召唤,另一方也必定要作出应答,由此形成一种对话关系。需要指出的是,这种应答既可能是认同性的,也可能是对抗性的,还可能是偏离、逃避、漠视、超逸等等姿态;正如巴赫金对对话的界定:对话就是同意、反对、争论、驳斥。对话的前提是对对方存在独立性的确认,对话双方既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同时又是我是我、你是你的关系,这种关系,既不是从属论所可概括,又不是平行论所可表述的,它是一种双向互动互渗的关系。政治与文学的关系,就是这样一种召唤应答关系。文学的政治性,是在特定历史语境中文学对特定政治召唤的应答关系中生成的,或者说被赋予的功能,只要这种语境改变,这种功能就会改变或被取消。 从政治对文学的角度来看,一方面,政治作为统治关系是社会最重要、最广泛、最有影响、最具有覆盖性和渗透性的因素,总是要对包括文学在内的一切社会意识形式发出认同性召唤,将它们纳入自己的世界;另一方面,文学总要自觉不自觉地对政治的召唤以自己的方式作出应答,或者认同,或者抵制,或者逃逸,或者漠视,等等。 从文学对政治的角度看,文学也在对政治发出召唤;文学召唤的立足点是对政治的审美超越;文学有一个精神制高点,那就是熔铸了社会理想的审美理想。文学总是从审美理想的高度来观照政治和评判政治,因此,它不仅可能对某些政治生活、政治集团、制度、设施、观念和心理作出认同性判断,更可能对它作出否定性判断,即使这些政治构成因素从具体历史进程来看是必要和有进步意义的。文学对政治的召唤,是从熔铸了社会理想的审美理想的高度发出的召唤,这种召唤要求政治从对现实的肯定和自我的陶醉转向对自我的检讨、批判、否定和对理想的追求。对文学的这种召唤,政治也要直接或间接地作出应答,这种应答自然可以是认同性的,但也可以是对抗性的,否定性的,也可以漠视无睹。不管怎样的反应,都是一种应答行为,因此,都与文学在客观上发生了某种联系。 因此,文学与政治是在一种双向召唤-应答关系中互动互渗的。在确认这一点的前提下,我们要特别强调政治对文学的主导性召唤地位和作用。这是因为,政治就其对人类社会的覆盖面、影响力、渗透力和重要性而言,是文学远远无法与之相比的。政治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必定会运用一切可以运用的方式和手段,文学自然也可能成为这种手段。只不过文学活动者可能意识到,也可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罢了。在政治的先在性召唤下,文学的任何应答都具有政治性或泛政治色彩;因为,政治作为召唤者,既预定了其认同者,也预定了其反对者,还预定了其疏离者、逃逸者以及无动于衷者。对政治召唤的任何应答都在政治的预定之中,都被赋予了政治性或泛政治性。
历史与文学的关系 ——周振鹤教授在上海师范大学的演讲 我曾经作过历史与科学关系的演讲,认为历史学处在人文与科学之间,大旨是阐发历史学研究方法上的科学性与研究对象的人文性,这是历史的中庸之道(历史与科学的共通处还有一点是求真)。另一方面,学科性质属于人文领域的历史,在传统的文史哲学科之中,也处于中庸的状态,前进一步是哲学,后退一步是文学。比如,黑格尔的历史哲学是哲学而不是历史,只是以历史说事。汤因比的历史研究也近似哲学,以文明形态的变迁来说明其哲学观点。这就是“前进一步是哲学”。后退一步呢?《三国志》是历史,《三国演义》就是文学了。关云长走麦城是历史,华佗为其刮骨疗毒则是文学。岳飞抗金是历史,岳母刺字就是文学了。 狭义的历史学其实就是历史编纂学,信奉历史事实至高无上的原则,既不理会历史发展的规律,也不预测历史发展的趋向,更不谈论什么历史经验与教训,而只以复原历史面貌为己任,其极端的表现就是以史料学代替史学。但我这里却不是要批判历史编纂学,而是说历史学本来的意义仅在于追求历史事实,而对这些事实作哲学的思考或者在历史事实的基础上进行文学创作,实际上都进入了其他领域。当然学术之间没有绝对的界线,历史学也可以总结历史规律为自己的目的,也可以科学地预见历史的发展,但这一切都必须以史实为基础。脱离了历史事实,再好的理论也只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同样,以历史事实为基础的文学创作再如何戏说,也必须合情合理,才有感人的力量,否则就是瞎说胡扯,没有人愿意看了。大家知道京剧《失空斩》十分有名,但失街亭是真事,斩马谡是真事,中间那一段空城计可就是虚构了。只不过虚构得好,十分在理,虽然历史学家不接受,但观众却很爱看,而且在《失空斩》里头,就数空城计戏剧性最强。如果有历史学家因为其违背史实而硬要将它抽掉,那岂不是成了傻瓜?所以一般而言,我不反对戏说,只要不太出格就行,否则只剩下干巴巴的历史事实,那就只有历史学家自己才爱看。 那么除了文学创作以外,历史学著作是不是都是纯粹的历史事实,而没有一点文学成份呢?也不尽然。历史学里头有文学因素存在,同样文学中也有历史事实。 历史中的文学 行刺赵盾一事未成而刺客自尽是历史事件。但为何刺杀未遂,却是历史故事了。从事件而变为故事,文学成份是不可少的。这就是历史中的文学。 历史中的文学是指历史中有文学的成份。文学可以虚构,历史必须真实,也就是要可信,这是最基本的差异。但历史中就没有虚构的成份吗? 司马迁的《史记》自然是典型的历史作品,它是廿四部正史的第一部。所谓纪传体的史书就是由它所开创的,所以大概不会有人说《史记》是小说故事。但是我们看看其中的一段史事。《史记·晋世家》载:因赵盾屡谏,“灵公患之,使?�刺赵盾。盾闺门开,居处节,?�退,叹曰:‘杀忠臣,弃君命,罪一也。’遂触树而死。”说的是,晋灵公派人杀赵盾,刺客看见赵盾早早开着门,在那里正襟危坐等着上朝,很受感动,认为他是忠臣,不该暗杀他,但不杀他,又违背了君命,横竖活不了,索性就在赵盾庭院里一头撞树死了。在这一事件中,赵盾、刺客(是不是叫?�,还难说,下面我会讲到)都是真人,刺客被派来行刺,也是实事,他死了也是事实。但他死前的思想斗争,就麻烦了。有谁作见证呢?没有。这只能是史家的想象。如果不这样写,事情就写不完满了,但一完满就有文学成份了,因为思想斗争是死无对证,刺客并没有告诉司马迁,司马迁又从何得知呢?所以历史里头是有虚构成份,有文学内容的。 但有人也许要说,这是《史记》的创作,再早一点的史书,如《左传》呢?是不是写得简单些呢?其实《左传》也一样有文学成份,而且就此事而言,比《史记》更戏剧化。《左传》宣公二年载:“宣子(即赵盾)骤谏,公患之,使?�贼之。晨往,寝门辟矣,盛服将朝。尚早,坐而假寐。�退叹而言曰:‘不忘恭敬,民之主也。贼民之主,不忠。弃君之命,不信。有一于此,不如死也。触槐而死。’”比起《史记》来,对赵盾的行为与刺客的心理状态描写得更为详细生动。连赵盾盛服准备上朝,时间未到,坐着小打瞌睡都写出来了。刺客呢,想得更多,甚至自言自语说了一大段话,而且还将撞死的那棵树也落实为槐树了。简直一出小戏,连道具都不含糊。我们可以说,行刺赵盾一事未成而刺客自尽是历史事件。但为何刺杀未遂,却是历史故事了。从事件而变为故事,文学成份是不可少的。这就是历史中的文学。有趣的是,《春秋公羊传》对此事还有第三种写法,场面差不多,但描写刺客一路登堂入室,而未见到保卫人员,已经很受感动,继而又发现赵盾早餐竟然只吃小鱼仔下饭,更是感动不已,于是也如此这般想了一通,最后当然也是自杀,不过这回是抹了脖子,不是撞死。对这样一件事我们相信谁呢?很显然,可相信的只是有刺客杀赵盾未遂并自杀一事。其他的就难说了。《公羊传》甚至未写出刺客的名字来,大约没有资料,而《左传》与《史记》却坐实为?�;发生事件的时间也不一样,《左传》系鲁宣公二年(公元前607年),与《史记》晋灵公十四年同,而《公羊传》系于鲁宣公六年(公元前603年)。事件虽一,而故事有三,相信谁呢?按一般说法,《春秋》三传要早于《史记》很长一段时间,而且《左传》开编年之体例,是很正宗的史学著作,如此正宗且早期的历史著作尚且文学成份很浓,何况其他。 《史记》开纪传之体例,《史记》里的表与书是纯粹的史学体裁,没有文学成份,虽然如《封禅书》里也有华丽的文字,但那是例外。本纪有类编年,专记大事,文学成份也少一些,但如《项羽本纪》亦有生动的故事。列传是传记体裁,是施展文学才华的大好园地。不夸大地说,《史记》的大部分列传,可以称为是传记文学作品,也就是说是传记性质的文学作品。后世的正史也一样都有文学成份,无遑多举。为什么标榜写实求真的历史会有文学成份呢,我们等下再说。称赞《史记》的多是为其文学才气与史学见识所震慑,而主要不是由于其百分之百的实事求是。史要信,也要好看。但到底信不信一般人其实并不容易知道。 文学中的历史 文学中有历史,但从其中发掘史料是一回事,把整个文学作品当成真史就很可虑。《红楼梦》反映了清代前期的历史现实没有错,但过分坐实到具体历史人物身上,就未免失之穿凿了。 文学中有历史,这一点现在似乎不成为问题,因为就历史学家的眼光看来,没有什么文献资料不是史料,不但文学作品,即如佛经道藏日记信札家谱账本碑铭地图辞典也无不是地道的史料,而且随着史学研究领域的拓展与深化,史料范围还会不断地扩大。所以从“三言二拍”里头可以看到晚明市井生活的真实面貌,这对于研究社会史的人几乎是一个常识,毋庸多说。从文学作品里去钩稽历史资料,或如陈寅恪先生以诗证史,也是大家熟悉,不必细言。 但在“五四”以前,史料范围并没有这么宽泛,对于文学与史学的关系也没有那么清楚,因此有些文献到底属于文学还是史学,甚至一两千年来都没有一致的看法。对于传说,对于神话就是如此,其中相当突出的一个例子就是《山海经》。 神话传说是文学,先史时代,无文字可征,只有传说,暂当历史。三皇五帝至今未曾坐实,但炎黄子孙已经成为口头语,甚至成为历史共识。即使进入历史时代也还有新的传说被制造出来,因此顾颉刚先生说这是层累的历史,这且不说。但以传说或神话研究历史,却是一种重要的方法。王国维在《古史新证》总论里说:“而疑古之过,乃并尧、舜、禹之人物而亦疑之,其于怀疑之态度及批评之精神不无可取,然惜于古史材料未尝为充分之处理也。”这些古史材料就包括《山海经》、《穆天子传》一类文献。 《山海经》一般都视为荒诞不经,连司马迁写《史记》都不敢利用。但很有趣,《山海经》这部书在中国历史上却是在文学与史学之间游移不定。在《汉书·艺文志》里,《山海经》列于数术类形法家。此后该书在目录学里的角色转换过几次,《隋书·经籍志》将《山海经》列于史部地理类,说明六朝时对此书看法有所改变。此后历代官私目录都是这种看法,也就是将《山海经》看成史书了。但是历史是讲真实的,虽然《山海经》里头平实的山川地理内容,应该归于史部,但更有神话故事,显然与信史有悖,所以清人编《四库全书》,言其“侈谈神怪,百无一真,是直小说之祖耳。入之史部,未为允也”,将其改列于子部小说家类。《山海经》的例子说明,文学与史学的界限有时是很模糊的,这个死结直到“五四”以后才大致解开。解开的途径有二。一是将《山海经》分而治之,不将其看成一部成于一人一时之书,神话归神话,历史归历史。二是神话中也有历史的成份在,仍可以以之证史或补史。将神话中的历史成份发掘出来的,自然以王国维用《山海经》来印证甲骨文中殷先王亥为最杰出的例子。分而治之者,以为山海经中的《五藏山经》是比较雅正的部分,谭其骧先生就写了《<五藏山经>的地域范围》一文,分析《山经》写作时的地理知识水平。我在十几年前也写了《被忽视了的秦代水经》一文,指出《山海经·海内东经》存在一个附篇,这个附篇不是海内东经的一部分而是秦代的水经。也就是说《山海经》有先秦已经存在的神话,也有秦以后掺入的历史成份的内容。古代目录学上对《山海经》归类游移不定,主要是始终将其视为一部不可分割的作品。 上面是说界于文学与史学之间的文献,至于纯粹的文学作品,当然也能发掘史料,大家都很清楚。但从其中发掘史料是一回事,把整个文学作品当成真史就很可虑。最近有人要坐实《红楼梦》为历史,其实民初的索隐派已为其先锋。但我认为小说是小说,历史是历史,《红楼梦》反映了清代前期的历史现实没有错,但过分坐实到具体历史人物身上,就未免失之穿凿了。所以不小心也有可能将文学变成历史。戏说之类当然是文学,但读者观众往往误认为历史。如张诚、徐日瘅在签《尼布楚条约》时与俄国谈判做翻译,《康熙王朝》的编剧与导演以为是他们懂俄语,其实他们是用拉丁语作翻译中介的。 历史中的文学意义何在 历史本身是不是文学其实并不很重要,重要的是写历史必须要有文学的才华。枯燥的历史事实是不能引起读者的兴趣的,要有文学意味的东西才能引人入胜,才能让人体会到作史者的良苦用心。 历史本身是不是文学其实并不很重要,重要的是写历史必须要有文学的才华。子曰:言之不文,行之不远。如果语言或文字没有文采,是不能传之久远的。所以只有文学色彩浓厚的历史著作才会令人永久记忆。廿四史的前四史,编年史里头的《左传》与《资治通鉴》都是这样的著作。其它很多史学著作,就只能是历史学家才去攻读的了。 我在开头说到狭义的历史学只是历史编纂学,更极端则是将史料学等同于历史学。但中国自古以来并没有纯粹意义上的历史编纂学,那样的学问应该与科学研究一样,是只问是非不计利害的。但事实上,因为中国人历来重视经世致用,虽然也有束书不观,空谈性命的时代,也有提倡无用之用的思想,但到底中国人的传统是每做一件事都要问问有什么用,没有用的事是不大有人去做的。即使如历史编纂学这样主要是作过往事实的客观记录的,也很重视其用途的。对统治阶级而言,历史就是垂鉴资治的作用,要长治久安,要皇图永固,就要学习历史经验,吸取历史教训,所以史学具有强烈的实用性。而对于如司马迁这样的史学家而言,他的志向同样要使自己所写的史书成为有用之物,他要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但枯燥的历史事实是不能引起读者的兴趣的,要有文学意味的东西才能引人入胜,才能让人体会到作史者的良苦用心。对一般人而言,历史有惩恶劝善的作用,要发挥这个作用,也要有文学色彩才行。这个色彩既包括文笔好,还包括必要的虚构成份,只有这样才能将历史事件变成历史故事,才有广大的受众。 最早提到史与文的关系的,似乎也还是孔子的话:“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后面这半句明明是在说只有文采胜过事实,才能成为史,否则没有文采只有事件,即质胜文,就只是鄙野之人的谈资而已。对于文与质的解释大抵有两种,一是指文字的华美与质直,另一是指文字的形式与内容。无论哪一方面,都说明史是具有文学性质的,或文字比较华美,或形式超过内容。质是质朴自然,保持事实原貌,文则是进行人为的加工。质的解释可以是实事、事件,而文胜质则是故事了。甚至可以说文与史是相同的,区别不大的。但太过文学化了,史就会失去真实性。 与历史里头必须有文学相类似的是,文学也需要历史。因为历史有深厚的资源,有时平凡的日常生活提炼不出什么文学作品,就要向历史去寻找。四大古典小说有两部,《水浒传》、《三国演义》就以历史为题材,《西游记》虽为神怪小说,仍以一个历史事实为根据而展开。明代短篇小说的代表冯梦龙与凌蒙初的三言二拍的创作也向历史找原材料。三言里,以《警世通言》为例,当代的篇章只占1/3,而历史题材或假托为历史故事的却占2/3。二拍亦如此。如果一段历史没有英雄豪杰,没有奇闻逸事,那就没有写头也没有看头。因此强调文学与历史没有区别的多是文学家。而历史学家普遍不认同文学家的意见,不但对戏说很厌恶,而且也以历史小说为无谓。 但是对于史与文的关系,有人是不主张过分的“文”的,如刘知几认为“史”应当以“叙事”为主,“夫国史之美备以叙事为主。而叙事之工者,以简要为主”。“简要”就是不要过分描写。从这个基本论点出发,刘知几认为“史书”的“论”、“赞”,简直是可有可无的,与其空泛地评述一个人物,不如直接写他的言语和行为。宋代郑樵也有这种观点。他在《通志序》中说:“史册以详文该事,善恶已彰,无待美刺。读萧、曹之行事,岂不知其忠良?见莽、卓之所为,岂不知其凶逆?”唐代以后诸史,均无“论”、“赞”,大约是受《史通》主张的影响。 文学与历史的互文性 “国王死了,王后也死了”是事件,而“国王死了,王后因悲伤而死”则是故事。故事即是在事件和事件之间建立联系,这是文学叙述的力量表现。历史叙述也是如此,它不仅记录事件本身,而且建构出历史故事,并赋予其以社会意义。 文学与历史到底是一是二呢?当前将历史与文学看成一道的多从文学的阵营中来,而很少从历史的营垒中来。文学批评与文学创作都强调文学与历史是相通的。甚至说历史真实和文学真实的关系应该是:真而不实,虚而不伪。认为历史的真实不仅取决于历史史实的真实,更取决于作家持有什么样的历史观。 西方旧历史主义文学关注的是历史的本来面目,认为在文学作品之外,有一个真实的具体的历史,而文学作品只是对这个真实而具体的历史的一种反映。换句话说,历史是第一性的,文学作品是第二性的。历史作为一种客观的真实而决定了文学的存在和文学的内容。而新历史主义者不再把历史看成是由客观规律所控制的过程,看成是文学的“背景”或“反映对象”,而是把历史和文学两者同时看成是“文本性的”,历史的虚构成分和叙事方式同文学所使用的方法十分类似。因此两者之间不是谁决定谁,谁反映谁的关系,而是相互证明、相互印证的“互文性”关系。 英国小说家E·福斯特在谈到小说叙事时曾经说过一段话,他打比方说:“国王死了,王后也死了”是事件,而“国王死了,王后因悲伤而死”则是故事。故事即是在事件和事件之间建立联系。原本单独存在的事件,被放入一个相互联系,具有前因后果性的框架之中,就变成了故事。在新历史主义眼中,作为一种话语或文本的历史,恰恰具有这种叙述性。而在事件之间建立联系,把事件变成故事,这正是文学叙述的力量的表现。历史叙述也是如此,它不仅记录事件本身,而且“制造”了此事件与他事件之间的联系,建构出一种历史故事,并赋予这个故事以社会意义。 强调历史与文学的互文性,其实不是什么新见解。如果他们知道中国历史的传统,读得懂《史记》的话,就一定会惊呼,原来新历史主义并非什么后现代,而是前古代了。那么到底应该怎样处理历史与文学的关系呢?标准恐怕还得是“文胜质则史”,也就是说,在事实的基础上再加上文学的描述与必不可少的虚构而成为历史。但描述与虚构只是为了使叙述完满,有一定的度,不能过于夸饰,否则就又回到开头讲到的那句话:后退一步是文学了。 (演讲时间:2005年11月23日) 讲演者小传 周振鹤 1941年生,福建厦门人。1958-1963年就读厦门大学与福州大学矿冶系,后在湖南任助理工程师。1978年考取复旦大学研究生,1983年获历史学博士学位。现为复旦大学历史地理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地理学会历史地理专业委员会委员,中国行政区划研究会常务理事,上海历史学会理事等。《历史地理》主编。有《西汉政区地理》、《方言与中国文化》(合作)、《中国地方行政制度史》、《中国历史文化区域研究》、《上海历史地图集》等十余部专著与编著,发表论文百余篇。 回答者:其翼若垂天之云 - 举人 四级 4-26 17:24历史的发展有两条主线:一是生产力发展,一是智慧发展,智慧发展就是文化的发展 回答者:共我赏花 - 秀才 二级 4-26 17:26历史推动文学的发展 文学记述历史的发展 回答者:谁明浪子心DIDI - 助理 二级 4-26 17:40文学来自生活,来自与过去未来的连接 历史与文学的关系 ——周振鹤教授在上海师范大学的演讲 作者:周振鹤 文章来源:世纪中国 浏览:128 次 在《失空斩》里头,就数空城计戏剧性最强。如果有历史学家因为其违背史实而硬要将它抽掉,那岂不是成了傻瓜?所以一般而言,我不反对戏说,只要不太出格就行。 我曾经作过历史与科学关系的演讲,认为历史学处在人文与科学之间,大旨是阐发历史学研究方法上的科学性与研究对象的人文性,这是历史的中庸之道(历史与科学的共通处还有一点是求真)。另一方面,学科性质属于人文领域的历史,在传统的文史哲学科之中,也处于中庸的状态,前进一步是哲学,后退一步是文学。比如,黑格尔的历史哲学是哲学而不是历史,只是以历史说事。汤因比的历史研究也近似哲学,以文明形态的变迁来说明其哲学观点。这就是“前进一步是哲学”。后退一步呢?《三国志》是历史,《三国演义》就是文学了。关云长走麦城是历史,华佗为其刮骨疗毒则是文学。岳飞抗金是历史,岳母刺字就是文学了。 狭义的历史学其实就是历史编纂学,信奉历史事实至高无上的原则,既不理会历史发展的规律,也不预测历史发展的趋向,更不谈论什么历史经验与教训,而只以复原历史面貌为己任,其极端的表现就是以史料学代替史学。但我这里却不是要批判历史编纂学,而是说历史学本来的意义仅在于追求历史事实,而对这些事实作哲学的思考或者在历史事实的基础上进行文学创作,实际上都进入了其他领域。当然学术之间没有绝对的界线,历史学也可以总结历史规律为自己的目的,也可以科学地预见历史的发展,但这一切都必须以史实为基础。脱离了历史事实,再好的理论也只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同样,以历史事实为基础的文学创作再如何戏说,也必须合情合理,才有感人的力量,否则就是瞎说胡扯,没有人愿意看了。大家知道京剧《失空斩》十分有名,但失街亭是真事,斩马谡是真事,中间那一段空城计可就是虚构了。只不过虚构得好,十分在理,虽然历史学家不接受,但观众却很爱看,而且在《失空斩》里头,就数空城计戏剧性最强。如果有历史学家因为其违背史实而硬要将它抽掉,那岂不是成了傻瓜?所以一般而言,我不反对戏说,只要不太出格就行,否则只剩下干巴巴的历史事实,那就只有历史学家自己才爱看。 那么除了文学创作以外,历史学著作是不是都是纯粹的历史事实,而没有一点文学成份呢?也不尽然。历史学里头有文学因素存在,同样文学中也有历史事实。 历史中的文学 行刺赵盾一事未成而刺客自尽是历史事件。但为何刺杀未遂,却是历史故事了。从事件而变为故事,文学成份是不可少的。这就是历史中的文学。 历史中的文学是指历史中有文学的成份。文学可以虚构,历史必须真实,也就是要可信,这是最基本的差异。但历史中就没有虚构的成份吗? 司马迁的《史记》自然是典型的历史作品,它是廿四部正史的第一部。所谓纪传体的史书就是由它所开创的,所以大概不会有人说《史记》是小说故事。但是我们看看其中的一段史事。《史记·晋世家》载:因赵盾屡谏,“灵公患之,使?�刺赵盾。盾闺门开,居处节,?�退,叹曰:‘杀忠臣,弃君命,罪一也。’遂触树而死。”说的是,晋灵公派人杀赵盾,刺客看见赵盾早早开着门,在那里正襟危坐等着上朝,很受感动,认为他是忠臣,不该暗杀他,但不杀他,又违背了君命,横竖活不了,索性就在赵盾庭院里一头撞树死了。在这一事件中,赵盾、刺客(是不是叫?�,还难说,下面我会讲到)都是真人,刺客被派来行刺,也是实事,他死了也是事实。但他死前的思想斗争,就麻烦了。有谁作见证呢?没有。这只能是史家的想象。如果不这样写,事情就写不完满了,但一完满就有文学成份了,因为思想斗争是死无对证,刺客并没有告诉司马迁,司马迁又从何得知呢?所以历史里头是有虚构成份,有文学内容的。 但有人也许要说,这是《史记》的创作,再早一点的史书,如《左传》呢?是不是写得简单些呢?其实《左传》也一样有文学成份,而且就此事而言,比《史记》更戏剧化。《左传》宣公二年载:“宣子(即赵盾)骤谏,公患之,使?�贼之。晨往,寝门辟矣,盛服将朝。尚早,坐而假寐。�退叹而言曰:‘不忘恭敬,民之主也。贼民之主,不忠。弃君之命,不信。有一于此,不如死也。触槐而死。’”比起《史记》来,对赵盾的行为与刺客的心理状态描写得更为详细生动。连赵盾盛服准备上朝,时间未到,坐着小打瞌睡都写出来了。刺客呢,想得更多,甚至自言自语说了一大段话,而且还将撞死的那棵树也落实为槐树了。简直一出小戏,连道具都不含糊。我们可以说,行刺赵盾一事未成而刺客自尽是历史事件。但为何刺杀未遂,却是历史故事了。从事件而变为故事,文学成份是不可少的。这就是历史中的文学。有趣的是,《春秋公羊传》对此事还有第三种写法,场面差不多,但描写刺客一路登堂入室,而未见到保卫人员,已经很受感动,继而又发现赵盾早餐竟然只吃小鱼仔下饭,更是感动不已,于是也如此这般想了一通,最后当然也是自杀,不过这回是抹了脖子,不是撞死。对这样一件事我们相信谁呢?很显然,可相信的只是有刺客杀赵盾未遂并自杀一事。其他的就难说了。《公羊传》甚至未写出刺客的名字来,大约没有资料,而《左传》与《史记》却坐实为?�;发生事件的时间也不一样,《左传》系鲁宣公二年(公元前607年),与《史记》晋灵公十四年同,而《公羊传》系于鲁宣公六年(公元前603年)。事件虽一,而故事有三,相信谁呢?按一般说法,《春秋》三传要早于《史记》很长一段时间,而且《左传》开编年之体例,是很正宗的史学著作,如此正宗且早期的历史著作尚且文学成份很浓,何况其他。 《史记》开纪传之体例,《史记》里的表与书是纯粹的史学体裁,没有文学成份,虽然如《封禅书》里也有华丽的文字,但那是例外。本纪有类编年,专记大事,文学成份也少一些,但如《项羽本纪》亦有生动的故事。列传是传记体裁,是施展文学才华的大好园地。不夸大地说,《史记》的大部分列传,可以称为是传记文学作品,也就是说是传记性质的文学作品。后世的正史也一样都有文学成份,无遑多举。为什么标榜写实求真的历史会有文学成份呢,我们等下再说。称赞《史记》的多是为其文学才气与史学见识所震慑,而主要不是由于其百分之百的实事求是。史要信,也要好看。但到底信不信一般人其实并不容易知道。 文学中的历史 文学中有历史,但从其中发掘史料是一回事,把整个文学作品当成真史就很可虑。《红楼梦》反映了清代前期的历史现实没有错,但过分坐实到具体历史人物身上,就未免失之穿凿了。 文学中有历史,这一点现在似乎不成为问题,因为就历史学家的眼光看来,没有什么文献资料不是史料,不但文学作品,即如佛经道藏日记信札家谱账本碑铭地图辞典也无不是地道的史料,而且随着史学研究领域的拓展与深化,史料范围还会不断地扩大。所以从“三言二拍”里头可以看到晚明市井生活的真实面貌,这对于研究社会史的人几乎是一个常识,毋庸多说。从文学作品里去钩稽历史资料,或如陈寅恪先生以诗证史,也是大家熟悉,不必细言。 但在“五四”以前,史料范围并没有这么宽泛,对于文学与史学的关系也没有那么清楚,因此有些文献到底属于文学还是史学,甚至一两千年来都没有一致的看法。对于传说,对于神话就是如此,其中相当突出的一个例子就是《山海经》。 神话传说是文学,先史时代,无文字可征,只有传说,暂当历史。三皇五帝至今未曾坐实,但炎黄子孙已经成为口头语,甚至成为历史共识。即使进入历史时代也还有新的传说被制造出来,因此顾颉刚先生说这是层累的历史,这且不说。但以传说或神话研究历史,却是一种重要的方法。王国维在《古史新证》总论里说:“而疑古之过,乃并尧、舜、禹之人物而亦疑之,其于怀疑之态度及批评之精神不无可取,然惜于古史材料未尝为